而城南、城西的军营,这几天也取消了训练,城墙为王贲手下的都尉控制,陈恢纵为长史,也不得随意登城窥探,只在前日奉郡守命去劳军时瞥了几眼。
他发现,城西、南的连绵军营虽仍在,但有几座已然空了,天上的乌鸦甚至都敢往下落!
再结合近日几次不同寻常的粮食调拨,陈恢心中有了底!
大军,在慢慢撤离宛城,也许是一天一座营,但他们的确在离开这。
是调去前线了,还是……
如此想着,郡守府已至!
南阳守吕齮(yǐ),本是个懂得享受的人,他家里养了许多舞妓,陈恢是见识过的,歌女放喉,舞女翩跹,弹筝吹笙,唱南音,跳郑舞,舞似白鹤展翅飞翔,歌如蚕丝缭绕梁柱,好不享受。
但自从战争开始后,吕郡守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享乐顾不上了,舞妓也冷落了。
终日不是被军方的严苛要求为难得掉泪,就是被忽然打到宛城边的叛军韩信部吓得够呛。
眼下,吕齮伏在案几上,手撑着自己额头,简牍纸张杂乱地摆在一旁,从旁边的燃尽的蜡烛看,似是一宿没睡。
陈恢行礼:“郡君。”
“子复,可算来了。”
吕齮抬起头,却见其眼中有许多血丝,见陈恢来了,连忙让他坐下。
“正有一桩大事,虽然被军中将尉叮嘱不可外传,但我心乱如麻,还是想听听子复建言……”
但不等吕齮开口,陈恢便抢先一步道:
“敢问郡君。”
“莫非是通武侯已逝,大军欲撤离南阳之事?”
……
”什么都瞒不过子复。”
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后,郡守吕齮很是头疼:“王太尉已于前日逝世,但军中秘不发丧。”
陈恢暗道自己没猜错:“果然如此,早闻通武侯身体不虞,竟丧于外,不过,三军居然还没乱……”
吕齮道:“王太尉治军甚严,他逝世的消息不传出去,众人便一如往常,离开宛城的,也以为是正常调拨。眼下是司马鞅和甘棠管着三军,奉武忠侯遗命,封锁消息,这不,连宛城都四门紧闭,就是不欲让人知道营中虚实。”
陈恢冷笑:“但眼看已撤走近半,幕上有乌,终归是瞒不住的。”
吕齮点头:“王太尉早在病笃时,便定下了谋划,三军陆续撤回关中,南阳郡,要被放弃了……”
陈恢有些齿寒:“南阳可不比长沙、衡山等户不过数万的小郡。郡君是清楚的,南阳全郡二十余县,户十九万零五千三百,口近百万之众,说弃就弃么?”
光论人口、赋税,南阳比南郡、衡山加起来还多,这也是本地能支撑王贲二十万大军作战,抵敌黑夫的原因。
吕齮叹息:“这也是没办法啊,王太尉已去,军中诸将尉,谁敢说自己是黑夫的对手?能阻其于宛城之野?强行留下来,打了败仗,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陈恢起身拱手:“事已至此,敢问郡君,如此打算?”
吕齮看着自己的亲信:“司马鞅和甘棠让我三月底离开宛城,回关中去,但走之前,要我做两件事。”
“让下吏猜猜看?”
陈恢笑道:“第一件,是毁掉铁工坊,让孔氏全族随大军前往关中。”
“其二,便是烧尽带不走的仓禀存粮,一粒粟麦,也不可为叛军所得!”
吕齮默然良久,点头道:“子复料事如神。”
陈恢的笑容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郡君,这第一也就罢了,第二件事,可万万做不得!”
“自从去岁南阳为韩信所掠后,全郡便一直饱受饥荒之苦,从敖仓、关中运来的粮食都供给大军,郡人只能靠陈年谷子来勉强果腹支。眼下青黄不接,外面的黔首,甚至是一些小吏,都在挨饿啊,一些穷巷的闾左,都开始吃糠了。这时候烧粮,烧的不是粟麦,是他们的命!”
吕齮摊手:“我何尝不知,但这是王太尉遗命……”
陈恢声音高了起来:“太尉是将军,受命而不辞,敌破而后言返,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他只需要对皇帝负责,对三军负责,要考虑的是战争胜负,社稷存亡!”
“至于黔首存亡,是饥是寒,不在其谋略之内。”
“所以王太尉不像郡守,要为南阳,要为全郡百万生民的生计考虑……”
他更不像陈恢等南阳本地人,子子孙孙,还要扎在这片土地上,延续生活数十百代!
你们这群外郡人倒是烧了粮食,留下一片焦土,拍拍屁股走了,我们南阳人怎么办?吃土啊?
“故郡君,这件事,万万做不得!”
“子复啊子复。”
吕齮拍案而起,怒道:“大军尚未完全撤走,剑还抵在我背后,我说不做,能行么?我召你来是问策的,你却与我说这些大道理,有何用处?”
“那臣便说点有用的,一条可让郡君保身、全名,更能让南阳郡免受饥荒刀兵之灾的出路。”
陈恢凑近,说出了那两个足以诛他三族的字……
“降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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