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扶苏喝止了邵平,邵平这才发现,经历一场东征后,变得英武而坚毅的长公子,这一刻却面如死灰。
邵平这才觉得自己多嘴,连忙跪在泥地雪水里,可这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事,公子入了函谷关,迟早会看到那高耸入云的骊山陵寝,看到系着绳索,相望于道的刑徒。
扶苏没有怪罪邵平的意思,他在发抖,并非寒冷,而是害怕……
难怪从燕地回关中,扶苏只觉得,沿途郡县,比他去时凋敝了不少,也难怪了,多亏了秦朝这深入底层的征发能力,多亏了地方上兢兢业业的秦吏们,将一批有一批徭役送来。
“昌南侯啊昌南侯,你当年的好意,终究变成了这天下的梦魇。”
骊山、阿房、张掖、西域,关西变成了一个无底洞,聚集于此的移民、刑徒、徭夫加起来,竟接近百万!再加上北筑长城三十万,南征百越二十万,这全天下二十分之一的人口,居然都在路上奔走,疲于乏命,地方能不衰败么?
黑夫在胶东新政创造了不少财富,海东商社财源广进,指导农人种地的二十四节气歌,能让地里产更多粮食的法子,在缓慢传播。
但照料粮食好难啊,一年到头,春耕夏耘,方有秋收,一点点精耕细作,才能换得少许增产。
但朝廷的征令,却来得又快又急,四海是无闲田了,但农夫们,却都在服役的路上,在家务农的,是老人、母亲,还有瘦弱的半大孩子……
王事靡盬(gǔ),不能蓺(yì)黍稷!肃肃鸨翼,集于苞棘!
诗里的那一幕,他总算见到了。
有人在努力让活水流入,但比起挥霍的速度来,却杯水车薪,路漫漫其修远兮,这天下人的劳苦远行啊,才刚刚开始。
“公子要向陛下进谏么?”
邵平从泥水里抬起头,含泪道:“还望公子勿要如此,那个身高不足五尺,喜欢嬉笑怒骂,常借诙谐之言劝谏陛下的优旃,他……他就因为当着陛下的面说,若西王母能使人长生,现在身边陪着的应该是周穆王,希望陛下能罢河西之徭,惹怒了陛下,被割了舌头,再也说不了俏皮话了……”
优旃,那是十年前,秦始皇铸十二金人,与扶苏一同力劝秦始皇的滑稽倡优啊,靠讲笑话博得皇帝一乐的他,居然失去了最有力的武器,这真是扶苏听过最让人心寒的笑话。
公子闭上了眼睛,他眼前闪过的,是死在辽东老林子里的杨端和将军,是营啸时死伤的燕赵兵卒,是海东韩城外,新垒的上千座新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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