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苦的条件,方圆百里内,都是言语不通的羌戎部落,日子也乏味至极,呆久了,的确会出现精神崩溃的情况。
黑夫也问出了自己的不解:“狄道长城以北,洮水以东地区,膏腴之地不少,洮西虽也有些牧场,但多为山壑苦寒之地,难种五谷,驻军也不易,将军为何非要在枹罕建塞?”
以黑夫这个后世人的眼光看,洮水以西地区,直到两千多年后,也是藏羌聚集的各种民族自治县,也不是进入河西的必经之路,弃之亦不甚惜。
“这枹罕塞,是非建不可!”
但李信接下来,却给黑夫好好上了一课。
“右庶长或听说过,西羌之本,出自三苗,乃姜姓之别也。及舜流四凶,徙之三危。羌人的地域,从陇山以西,至于河首,绵地千里,南接蜀、汉徼外蛮夷,西北接月氏,所居无常,依随水草,地少五谷,以产牧为业。”
黑夫在心里画了画地图,发现这一地域,就是后世的半个甘肃了。
羌人在殷周时期的历史,与姜姓四岳深厚的渊源,同周王室的相爱相杀且不追究,羌人与秦的纠葛,一切都得从两百年前的秦厉公时代讲起。
那时候,秦国已霸西戎,因缺少劳动人口,便对陇山以西的羌人诸部大肆打击,抓了不少人去关中做奴隶。
其中一个叫“无弋爰剑”的羌人,便是秦人的隶臣,“无弋”,在羌语里就是奴隶的意思。他的妻子,则是一个受过劓刑,被割了鼻子的羌女。
后来爰剑发动了一批同族之人,从关中逃回,遭秦人追拿,还放火烧山想要烧死他们,众人躲在洞窟里才得以活下来。
逃到陇西后,羌人们听说爰剑在烈火中活了下来,感到惊奇,以为爰剑有神庇佑,便推举他为酋豪。因为在关中生活过,无弋爰剑学会了秦人先进的农耕技术,将其教予羌人,得到羌人敬重和信任,投奔他的曰益增多,遂成最大的部落。
但好景不长,到了爰剑曾孙忍季父做豪酋时,秦献公初立,欲复穆公之迹,于是兵临渭首,扫灭残余的群戎,也对族群日益昌盛的羌人大肆打击,使之四分五裂。
“从那时起,羌人便分成了三部。”
李信让屯长摊开刻画在一张羊皮卷上的地图,指着地图东北角,黄河以东地区道:“部分羌人与群戎混居于此,此为其一,这也是右庶长提议夺取的地方。”
这便是后世的兰州一带了。
李信又指着地图西北角的水道和大湖道:“这是湟中、西海,羌人豪酋忍季父带着部落迁徙至此,河湟羌人最众。”
他的手指随即又指向南方:“又有羌人数部,没有去湟中,而是选择南迁,出赐支河曲西数千里,进入蜀郡以西,在高山深壑间散居,或为牦牛种,秦称之为越巂羌;或为白马种,秦称之为广汉羌;或为参狼种,秦称之为武都羌……此为其三。”
听完之后,黑夫只觉得,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惨!
羌人的历史,几乎就是一卷被秦奴役,被秦追打的血泪史,而他们被逼得逃离家园,或西或南四散迁徙,简直是一出“血泪之路”。
说完羌人聚居的三大区域后,李信又点着地图最中央的黑框道:“枹罕在此,扼守离水、洮水之间的走廊。”
“走廊?”
“然,离水西面为高山,洮水东面为秦塞,有长城阻隔,唯两水之间地势较低,是羌人迁徙的南北冲要。”
黑夫这下听明白了:“将军在枹罕立塞,除了就近监视湟中诸羌,还想要阻止三地羌人往来联络!?”
“然也!”
李信道:“本尉对湟中并无兴趣,但我以为,羌人四分五裂不足为惧,可若像两百年前一般,在无弋爰剑手下合一,与秦作对,则西羌之患,不亚于当年的义渠!”
他的判断是没问题的,据黑夫所知,虽然眼下羌人看似无害,但再过两百年,至两汉之际,羌人果成大患,整个陇西,甚至连关中都饱受其苦。
而若能增筑枹罕塞,使之变成城池,甚至将长城延伸至此,便相当于隔绝了三地羌人。
黑夫拱手:“将军不以羌人四裂弱小便轻视,真有沉稳大将之风了。”
李信摇了摇头:“信覆军辱国之人,岂敢再狂妄傲慢?”
不过,眼下李信也有发愁的地方,枹罕塞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但如何维持其存在,并改善戍卒生活,勿要再使逃亡的情况出现,却又是一个难处。
再者,这一屯戍卒好不容易才熟悉了本地环境,一岁而更,又换上新人,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或能解决这难题。”
在细细了解本地状况后,黑夫也不失时机,提出了一个算不上新颖的想法。
见识过高鞍马镫之利,李信挺期待黑夫源源不断的主意,抱拳道:“信愿闻之!”
“很简单。”
黑夫指着枹罕塞之外,离水边的开阔谷地道:“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