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李斯究竟忌惮何来,李斯的私欲究竟指向何方,赵高完全不去想。赵高只死死认定一点:一个在皇帝猝逝的危难时刻敢于搁置皇帝遗诏的权相,内心一定有着隐秘的私欲,而这一私欲不可能永远地隐藏。
自沙丘一路西来,赵高再次看到了一丝丝亮光闪烁眼前。
皇帝死于盛夏酷暑而秘不发丧,一路须得着意掩盖的痕迹便不可胜数了。而从种种难题的解困之策,赵高则确定无疑地一次次领略了李斯的权变计谋。车载鲍鱼以遮尸臭,是赵高最先提出的应急对策。列位看官留意,赵高所说的鲍鱼,不是真正产出珍珠的鲍鱼,而是用盐浸渍的任何鱼类。因盐浸鱼皮,故此等咸鱼原本写作“鞄鱼”;“鞄”字本读“袍”音,然民间多有转音读字,故市井民间多读作鲍鱼之鲍,时日渐久相沿成习,盐浸咸鱼与真正的鲍鱼,便都被唤作鲍鱼了。孔子所谓的“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说的便是这种盐浸咸鱼。死鱼以盐腌制,在夏日自然是腥臭弥散。
赵高没有料到的是,咸鱼腥臭夹着尸身腐臭浓烈弥散,大臣将士们根本无法忍受。上路当日,将士们呕吐频发,大队车马走走停停,一日走不得三五十里。次日,胡毋敬与郑国两位老臣连续昏厥三次,顿弱也在轺车中昏昏不省人事,眼看三位老臣奄奄一息。当时李斯立即决断:将三位老臣留在邯郸郡官署养息,入秋时由邯郸郡守护送回咸阳。送人之时,偏偏顿弱陡然醒来,死死抓住了轺车伞盖铜柱,声称不死不离开皇帝陛下,才勉力留了下来。李斯的临机决策大得人心,独赵高却看出了其中隐秘——不送两位老臣回咸阳而偏偏留在邯郸,是有意无意地疏散重臣,使朝中要员不能在行营回归之前聚集咸阳!
更令赵高叫绝的是,李斯与顿弱及两名老太医秘密会商,在当晚扎营起炊时在各营炖煮咸鱼的军锅里不知放置了何种草药,将士大臣竟全数莫名其妙地鼻塞了,甚也闻不到了。后来,辎重营熬制的凉药茶分发各部,将士大臣们日日痛饮,从此便甚事也没有了。李斯的此等机变,是以博大渊深的学问为根基的,赵高自愧弗如,心下生出的感喟是——只要李斯同心,所有的权变之术都将在无形中大获成功!
阳周老长城会见九原特使王离,是最当紧的一个关节。无论从哪方面说,只要有公心,或有法度信念,李斯都当有不同的处置——或立即奔赴九原会见扶苏蒙恬,或密令王离急召扶苏蒙恬来见,共商危难交接长策。须知,秘不发丧是为防备山东老世族作乱而议决的对策,绝不是针对扶苏蒙恬这等血肉肱股之臣的。然则,李斯并未如此处置,却立即找到赵高密商如何支走王离,并力图不使扶苏蒙恬知道皇帝病逝消息。当时,李斯的说辞是:“方今皇帝病逝,九原立成天下屏障。若皇帝病逝消息传入胡地,匈奴必趁机聚结南下!其时,皇长子与大将军悲怆难当,何能确保华夏长城不失!为防万一,当一切如常,国事回咸阳再从容处置!”赵高心明眼亮,立即明白了李斯内心的忌惮所在,也清楚地听出了李斯说辞的巨大漏洞。然则,赵高想也没想便一力赞同了李斯,并立即在片刻之间安置好了一切,将年青的王离瞒了个结结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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