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参至巳时就结束了,临近五月五,连廊餐也加了粽子。一帮老头子跪坐在席子上感恩戴德地说完好话,扭头就开始讲光禄寺的坏话——
“哼粽子居然是咸的!”
“怎么能没有枣子和赤豆!”
“没有糖!”
“光禄寺那帮混小子注定一辈子都吃咸粽子!”
光禄寺对百官的供膳基本得不到好评,光禄寺卿此刻很是淡定地坐着,挥了挥空气里怨气重重的口水,低头吃了一口美味的咸肉粽子。啊,你们骂我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得乖乖吃完!
身为四品官,有幸得此赐膳的徐妙文此时也忿忿咬了一口咸粽子,气鼓鼓地想,一定要找机会弄死厚脸皮的光禄寺卿。他正吃着,忽听到御史曹中丞与太常卿说道:“听闻裴大夫今日要面见圣人,不知这回又要生出什么事来呐!”
曹中丞口中的裴大夫,指的正是裴渠。裴渠明经出身,起初不过是个正九品的秘书监校书郎,没过多久便被破格提为朝散大夫,彻彻底底成了个文散官,官高至五品却无所事事,再然后他便穿着一身绯衣出了国,一走就是九年。
想当年裴渠在殿试上高中第一,皇帝惊其才华,下令将其答卷抄存在尚书省,以光大国得贤之美。这了不得的荣耀现下还在尚书省存着,十多年来被无数士人观瞻,可当初那根好苗,却没有按照正常轨道好好发展下去,结果现在长成了一株歪树。
谁知道裴渠变成什么样子了呢?听说还躲在洛阳种菜卖菜哩,真是太有出息啦!
“那家伙回来了也是继续做他的散官,谁叫他——”太常卿一张老脸上挤出一个诡秘笑意,终是没有将话说下去。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如何得君主之信任呢?咎由自取啊,咎由自取。
“曹某倒觉得不尽然,特意召他回来圣上自有安排,恐怕不会继续做散官咯。”
“赌一把。”
“甜粽子一个。”
“好,你不要赖。”
两个老匹夫飞快地达成了赌局约定,不情不愿地吃完了太常寺的咸粽子。
与此同时,裴渠也不辞辛劳地穿过皇城进了丹凤门,由宦官领着到了皇帝面前。
暌违已久的宫殿大变了模样,听说这九年间一直在修扩,好像要将这宫殿修到外城去似的。
君臣二人对坐良久,均是一言不发。裴渠自然不急,他已是养就了一身的好脾气,跪坐一天一夜也没什么要紧,于是只等着皇帝开口。
“你真的是要闷死朕啊!”皇帝拼不过他,语气暴躁地打破了这沉默,几要将桌上镇纸砸过去:“说句话成不成!”
君臣九年得以重见,气氛似乎不大对劲。裴渠坐等着他将那镇纸砸过来,可却迟迟等不到,于是俯身贴地再次行了个大礼:“回陛下,臣回来了。”
语声不高不低,不咸不淡。这九年之间,他将自己从明媚善言的少年郎锤炼成沉默寡言的青年,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好像跟谁都能不动声色地死磕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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