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官府是要把油菜种植当做一项重要产业来推广,所以应该会像儿子说的那样,每年制定一个“最低收购价”,确保种植油菜的农户不会亏损。
这么一来,办榨油作坊的盈利前景应该不错,蔡荣稍微心定了些,蔡氏一族如今面临的危机,看来应该有办法化解。
见着父亲暂时没有什么话要说,蔡长庚没主动说话,实际上他和父亲之间依旧有隔阂,若不是碍于父子情分,他本来是不想有太多来往的。
蔡长庚的母亲出身卑微,他作为庶子,一直不受家族待见,在家族里的地位甚至比奴仆都低,往事不堪回首,每次想起来,蔡长庚就恨得咬牙切齿。
本来他的一生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了,后来和好兄弟们一起投军,为当时尚在潜邸的天子当马前卒,征战淮西,靠着玩命挣回一个坞堡。
从此,蔡长庚的人生境遇不一样了,和伙伴们靠着不懈努力,终于创下一份大大的家业。
他之前和父亲的关系很差,只是看在母亲的份上,维持着表面的父子之情,随着时间流逝,父子之间的关系稍微弥合了些,却依旧有隔阂。
然而关系再不好,父亲总归是父亲,蔡长庚作为朝廷命官,也不想被人弹劾忤逆不孝,既然父亲都已经放低姿态求自己,他也就硬着头皮帮个忙。
蔡长庚这段时间带着父亲到处看自己和伙伴们办下的产业,今日先到河边的水力榨油作坊参观,又来到油菜田里查看,一边看边谈事情。
父子间所谈事情,当然是家族面临的危机。
蔡氏是沔州大族,而汉沔地区大开发,让粮价逐年下滑,加上布价这十几年一直都在走低,于是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财富贬值。
蔡氏一族有土地,而借着汉沔大开发的东风,族里的土地实际上是大幅增加的,但增加的土地,其上产出,在低得令人发指的粮价、布价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族人们年年辛勤劳作,入库的存粮和布帛一直很多,但现在,每耽搁一季,族里存着的粮食、布帛就贬值些许。
一年两熟或两年三熟的交州稻,如今在荆襄地区大规模推广种植,使得粮食产量连年增加的同时,粮价持续下跌。
眼见着家族收入、财富大幅缩水,身为宗主的蔡荣坐不住了,所幸族中已经办了一些养殖场和作坊,目前都在盈利,所以暂时还能撑下去,但长此以往总不是个事,得办更多的产业,增加收入才行。
毕竟家族的开支越来越大,靠着卖粮食、卖丝麻,已经入不敷出。
而粮价和布价,看样子会一直持续低迷下去,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有可能。
蔡家不是没有地,不是没有粮食收成,相反,这十几年下来,粮满仓、布满库,可以说是数十年来最好的时光。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家族的收入、财富大幅贬值,如此情形,祖祖辈辈从没遇见过,面对如此剧变,蔡荣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变。
以蔡荣的见识,他实在想不出太多的办法,而儿子蔡长庚自从有了产业,这七八年来财富快速积累,居然已经超过本家,这让“老蔡”无语的同时,燃起了希望。
如今粮价那么低,靠卖粮食、布匹赚钱明显已经行不通,所以得种油菜等“经济作物”,然而仅仅是种油菜,利润还是不高,最好开办油坊。
但油坊这门生意有门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蔡荣在沔州听人说起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困难重重,因为这涉及到“市场准入”。
油业行会不发“市场准入”许可,谁敢私自卖,一经发现,卖一罚十。
而今,儿子人脉很广,看来对于如何疏通门路很有把握,蔡荣知道事情应该是没问题了。
他知道儿子还是恨自己,为当年的境遇而恨愤愤不平,这是他的错,但事已至此,光后悔没有用。
但蔡荣却依旧很高兴,因为蔡长庚终究是他的儿子,身体里留着蔡家的血,是蔡家的子孙。
时代已经变了,在这场剧变之中,蔡荣已经力不从心,但他有个出色的儿子,所以即便自己应对不当,其他几个儿子也过不好,只要有蔡长庚这根独苗茁壮成长,蔡家的香火就会延续下去。
日后,逢年过节,蔡长庚和儿孙们祭拜的牌位,难道不是蔡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这些牌位里,始终也有我蔡荣的位置,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