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和六便士》击中了他,打动了他,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眼前。顾横川被毛姆征服了,他迫不及待找来《刀锋》、《人生的枷锁》、《面纱》、《兰贝斯的丽莎》、《笔花钗影录》、《剧院风情》、《情迷佛罗伦萨》、《过去和现在》、《木麻黄树》、《英国特工》、《在中国屏风上》、《客厅里的绅士》、《西班牙主题变奏》,乃至于《毛姆传》,堆在床头一本接一本看下去。
很多年后,他读到林语堂《生活的艺术》,有这样一段话,“我认为一个人发现他最爱好的作家,乃是他的知识发展上最重要的事情。世间确有一些人的心灵是类似的,一个人必须在古今的作家中,寻找一个心灵和他相似的作家。他只有这样才能够获得读书的真益处。”顾横川深以为然,但未免太过功利,我们不是为了“益处”而读书。
林又说,“苏东坡说,当他第一次读庄子的文章时,他觉得他自从幼年时代起似乎就一直在想着同样的事情,抱着同样的观念。当袁中郎有一晚在一本小诗集里,发见一个名叫徐文长的同代无名作家时,他由床上跳起,向他的朋友呼叫起来,他的朋友开始拿那本诗集来读,也叫起来,于是两人叫复读,读复叫,弄得他们的仆人疑惑不解。伊里奥特说她第一次读到卢骚的作品时,好象受了电流的震击一样。尼采对于叔本华也有同样的感觉,可是叔本华是一个乖张易怒的老师,而尼采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弟子,所以这个弟子后来反叛老师,是很自然的事情。”
毛姆之于顾横川,正如庄子之于苏东坡,徐文长之于袁中郎,卢骚之于伊里奥特,叔本华之于尼采。
看书是看书,上班是上班,顾横川脑子很清醒,分得清轻重缓急。人有三个无可克服的缺点,一是时不时会肚子饿,二是天冷了要加衣服,三是每天要躺平睡觉,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吃饱穿暖有地方睡觉,他必须牢牢捧住来之不易的饭碗头,才能考虑其他。
顾横川沉默寡言,工作很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最关键的是,交给他的事,准备工作做在前,可能的状况想在前,不慌不忙,有条不紊,不用他们多操心。教务处永远缺少人手,5、6月份是招生季,报名,咨询,考试,录取,报到,忙得不可开交,顾横川被叫去帮忙,留在图书馆的空当并不多,胡馆长心里有数,开学初邹主任决定把他调入教务工作室,那时他就意识到,顾横川不会在图书馆长久干下去。
顾横川调入教务工作室,临时工的性质没有变,没有三险一金,工资拿最低的一档,忙归忙,但分书、监考、招生都记入工作量,有补贴可拿,学校发放福利,卤菜、水果、书卡、电影票之类,也有他一份,对他而言不无小补。年轻人胃口好,新陈代谢旺盛,卤菜水果吃得很快,每逢节假日,顾横川外出逛逛书店,看场电影,感受一下城市的脉搏,然后回到自己的小窝继续看书。
时间如流水,春学期很快过去了,盛夏到来,师生放暑假,校园里再一次空荡荡,顾横川也闲了下来,手头的活只剩下接收新学期的教材。
漫长的白天,知了震耳欲聋,图书馆只剩顾横川一个。天气实在太热,他光着膀子穿一条短裤,喝滚烫的热茶,时不时用湿毛巾擦把身,吊扇转得呼呼响,聚精会神看书。
继毛姆之后,顾横川开始找国外的小说看。他需要一本类似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的书,为他指引方向,开出书目。他很幸运,找到了哈罗德·布鲁姆和《西方正典》,书后附了一份庞大的书目,让人觉得一生的光景太过短促。他也是不幸的,大多数书对他来说太早了,暂时无法体会到好处,等到有足够阅历和思想读懂它们时,他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