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一见到弘治皇帝拉下脸,便已吓尿了,忙是结结巴巴的道:“不,不是……是儿臣去了西山煤矿,亲眼目睹了那些衣衫褴褛的矿工,方才知道,原来百姓们竟是如此困苦,对他们而言,原来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口饱饭而已,儿臣才在想,书里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原来并不只是一句话这样简单,而是百姓们若是活不下去了,便能覆舟,可假使令他们可以不必挨饿,不必受冻,他们便能载舟。对许多人而言,能活下去,已是上天的恩赐了,只这小小的渴求,若是能满足他们,便可使他们对朝廷,对父皇,感恩戴德。儿臣这几日,都在琢磨着这件事,原来小民们所求的,竟只是这样的简单,可即便这样简单的事,历朝历代的皇帝,竟也不肯去做,以至流民四起,烽火不断,最终丢了江山,儿臣的心……心里……”
弘治皇帝已经彻底的震撼了。
刘健更是面上充血一般,脸红到了耳根。
谢迁瞪大眼睛,如怪物一般的看着朱厚照。
而即便是深藏不露的李东阳,竟也脸色骤变。
方继藩无言,感觉自己被坑了,去西山煤矿的事,可是偷偷溜去的,这下,全抖出来了。
不过……太子殿下竟能明白这个道理,想来是因为在西山煤矿时,那些感恩戴德的矿工在太子殿下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素来养在深宫衣食无忧的朱厚照,在体验到了民间疾苦,终于有了触动。
朱厚照很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他有点儿心虚,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会不会挨揍。
可他这一顿的功夫,弘治皇帝却是胸膛起伏,厉声催促道:“继续说下去。”
朱厚照吓得两腿发软,忙是结结巴巴的继续道:“儿臣的心里,实在为那些亡国之君不齿,他们关起门来,酒池肉林,却根本无从看到,路边上有多少的冻死骨,百姓们困苦到了何等的地步,儿臣以往听师傅们授课,他们总是说,历朝历代的暴君,是如何的暴虐,直到现在,儿臣方才明白,他们亡天下,实是咎由自取……”
弘治皇帝只是胸膛起伏,竟是一口气都没有出,他不可思议的瞪着朱厚照,竟觉得脑子嗡嗡的响。
朱厚照不敢抬头去看父皇,其实这都是自去西山煤矿之后,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东西,当然,从前填鸭式的教育,虽然都被朱厚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却总有一些词句,留在他的心底,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却又因为他所见所闻,竟开始相互印证起来。
也幸好刘瑾这些人不在此,否则估摸着要吓得晕过去,这也算是将詹事府上下人等,一网打尽了。
不过……朱厚照还算义气,居然没把方继藩给招供出来。
可见对方继藩而言,这朋友……没白交。
弘治皇帝眯着眼,深邃的目光中,却更是意味深长,他的目光与刘健等人相互对视一眼,接着慢悠悠的道:“只有这些人?”
朱厚照毫不犹豫的道:“儿臣是个有诚信的人,怎么会睁着眼说瞎话?”
“……”方继藩忍不住想要抚摸自己额头,太子殿下倒是显得颇有几分义气,可是……哎……
方继藩咳嗽一声:“呃……其实还有微臣。”
认了吧,皇帝又不是傻子,何况刘健、谢迁、李东阳,这三位大学士,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说实话,方继藩连眼睛都不敢跟他们对视,总害怕自己的心思,被他们这洞若观火的眼睛看的个彻彻底底。
朱厚照顿时尴尬了,很懵逼的样子。
弘治皇帝眼里竟是掠过了一丝笑意,随即,看了朱厚照一眼:“不可有下次了。”
嗯?
这棒子都高高的举了起来,朱厚照显得很意外,居然只轻轻的落下,一句不可有下次,对自己而言,不摆明着是说,下次还有偷偷溜去詹事府的机会吗?
弘治皇帝旋即又看了方继藩一眼,道:“方继藩。”
弘治皇帝和颜悦色、如沐春风。
方继藩道:“臣在。”
此刻,谁也猜不透弘治皇帝的内心,他只稍一沉吟:“卿家提前预警,功在社稷,钱钺之事,朕悔不听卿家之言,即日你,你在詹事府,陪太子读书吧。”
刘健三人面色一凛,立即明白了弘治皇帝的心思。
方继藩……是真正有才的,这等才华,和寻常的八股文章不同,就比如改土归流,比如对钱钺的分析和建言,现在事后想来,方继藩确实有一种非同凡响的才能。
当然,这显然还不是最重要的。
刘健捋须,面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因为他很清楚,陛下的这个决断,根源并不只钱钺和改土归流之事,而在于太子今日的这一席话,自方继藩入了詹事府,太子和以往,确实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太子乃是国本,至关重要。
陛下命方继藩陪太子读书,其心思,自然也就不言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