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弘治天子的问题,没有丝毫章法,上一刻是在计较卖祖产的问题,而下一刻,却转到了改土归流上。
方继藩则是立即意识到,皇帝来此,极可能和这改土归流有关。
他心里竟有一丝丝小小的激动,皇帝看了自己的文章?看上去,似乎……这文章很合他的胃口。
方继藩便道:“不错,是臣子的答题。”
弘治天子沉默了片刻,才道:“可若是朝廷改土归流,势必会引发西南土司们的反弹,大乱就在眼前,所以,改土归流固然是治本之策,却还是肤浅了。”
是啊,一旦朝廷实施改土归流,这就和削藩一样,那些土司们怎么会甘心,肯定要联合起来发动更大的叛乱。
方继藩道:“所以臣才献策,先从以夷制夷开始,朝廷既可调拨军户或是湖广一带的土人入西南,制衡西南诸藩,实施分化。除此之外,用推恩之法,双管齐下,反正这些土司,隔三差五总是要反的,只要平叛的大军以及狼兵们能暂时镇住,根据不同的土州采取不同的策略,不肯服气的,朝廷便命本地狼兵和军镇弹压,削其土司;若是肯乖乖就范,则许以厚禄,使他们虽被夺了权,却也不失富贵。”
弘治天子面无表情,只负手安静的伫立。
方继藩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好不好,嘴巴说得有些干,却还是继续道:“其实西南叛乱频繁,最关键之处,是朝廷历来有一个巨大的盲区。”
盲区二字,令弘治天子双眉微微一挑,露出不悦之色。
站在一旁的刘钱,心里已是乐开了花,这家伙,大胆哪,盲区二字,虽闻所未闻,不过大致的意思却能听懂的,这不就是指责朝中诸公瞎了眼睛吗?再深究起来,便是说陛下糊涂,不能明察秋毫?
方继藩渐渐的,心情也平静起来,方才说话时,还有些语气不太连贯,现在却开始‘放肆’起来:“历来朝廷治西南,总是将土州中的土司、土官,以及土人视为一体,所以想要抚恤土人,则大多时候,都是封赏土官,可实际上,土官虽得了无数的赏赐,对土人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土人们从中没有得到朝廷任何的好处,这好处,都被土司和土官们拿去了,他们自然不会感激陛下的恩德。而这些土司和土官,却都心如明镜,深知朝廷之所以赏赐他们,是因为朝廷想要安抚他们不进行叛乱,因而他们自然存着傲慢之心,因为他们深知,越是对朝廷适度的挑衅,反而才会使朝廷更加忧虑,他们才可从中牟取更大的好处。”
弘治天子目光一亮,他隐隐觉得,这个方略,能行。
说来也奇怪,一个尾大不掉的问题,朝中君臣束手无策,偏偏被一个这样的家伙说透,弘治皇帝的心里感到震撼不已。
他不由好奇地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这个小子……哪里学来的这些?只是他历来稳重,心里虽是震惊,却是不露声色,微微一笑道:“朕听说,你是纨绔子,不学无术,今日一见,却觉得传闻多有不实!”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时,方继藩小心翼翼地抬眸,却发现弘治天子面带冷色。
方继藩方才还觉得得意,自觉得自己飞黄腾达的时候到了,可现在,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个可怕的念头,自他的心里升腾而起。
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一个混账加LIUMANG的形象,可是今天皇帝见了,竟发现自己行礼如仪,对答如流,这……
不对啊。
一个平时烂到了骨子里的人,怎么可能性情大变?
那么……皇帝会怎样想呢?最坏的结果就是,在皇帝的心里,认定了他是装傻,一个平时装傻充愣,关键时刻却是极精明的人,这岂不是告诉皇帝,他方继藩城府极深吗?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希望下头的人太有城府,心思太深,连皇帝都无法预测,还放心得下吗?所以……
方继藩明白了,自己方才太好的表现,简直就是在找死。
想到这里,方继藩已是冷汗淋漓,恨不得捶胸跌足。
这意思莫不就是,本少爷不做败家子,便给人阴谋家和野心家的形象了?
这样说来,我方继藩必须是个恶棍人渣败家子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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