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倒灌,双流角一片汪洋。
中转站的设立只求便捷,立的地势太低了,丝毫没有考虑到海浪的侵袭,后来胡殊同才知道这是一场多年难见的强台风。
第二天,台风稍缓的时候,胡殊同穿着雨衣,站在远处仅有的一块高地上。陆面上已经可以行船,中转库周边积起快有一人高的海水,他知道里面的货完蛋了。
不多时,林翔也来到了这里,他蹲在高地上,目光定在中转库的方向,一语不发在那里抽着烟。
“我来盘渚的时候,看见有人截住了冷藏车,会不会就是来装货的。”
林翔就像没听到一样,一支接一支,很快落了一地烟头。
“我还听说盘渚有好几家二手集装箱组装企业。”
林翔还是不说话,看也不看胡殊同。片刻后,他把烟头摁在了地上,抽回了凝视中转库的目光迈步而去。走了两三丈的样子,他又回过头来,一对凌厉的三角眼对着胡殊同,“书还没读完呢吧,不该你的事少操心!”
胡殊同被噎得说不出话,林翔那果决的背影,又让人担心这接下来的事情。
足足过了三天,海水才退到膝盖处,盘渚市的气温超过三十度,闷在库里的海水简直是温水,鱼早已腐烂。
这几日,胡殊同密切关注着这座中转库,这林翔是刚硬之人,不知接下来还要出什么乱子。与此同时,他也对冷藏家很多的帖子有更深的领会,从前他更多是在想储运的技术问题,冷链冷链,冷字先行。
但假设我们把冷做到极致,就会形成链吗?
这个假设的前提没有现实意义,但却让胡殊同渐渐明白,绝不是“先有冷再有链”,甚至“冷是基础、链是灵魂”也不够贴切。冷和链应该是并行线,一边为冷藏设施改进而努力,一边也要通力链条的上下游建设。后者关乎规范也关乎现实百态,眼前之事在明大的图书馆、在冷库的设备间,是看不到的。
潮水终于退得七七八八,一大早林翔刚打开库门的时候,便被一道身影横起胳膊拦住了。
“怎么又是你!”林翔不解,这不正是坡上那个与己无关还一副忧心忡忡的小子吗?心想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林老板,你现在不要进去!”
“老大,快去看看鱼啊!”
“让你们等一个小时,你们脑子也进水了!”
一伙人面面相觑,接着又连连点头来。
……
胡殊同就住在双流角小渔村的一个旅舍,这里没有什么客人,更像是个打麻将组局的地方。这里全都是轻木板隔断,隔音效果差得很,一宿一宿都是哗啦哗啦的麻将声音。
胡殊同在小卖部买了瓶白酒,回来之后漱了漱口就当消毒了。泡了一碗面却怎么也张不开嘴,稍微入了一点味,又疼得大呼起来,气得他扔飞了筷子。
天近午夜,一丝心绪拨弄了自己,忽然心里满是委屈,酸涩无与人言,泪水在眼眶打转。不过在长舒一口气后,胡殊同便镇定下来,望着桌子上未完待续的论文,突然间闪念划过,很快走出了这颓丧情绪。
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说话,论文也如此,即便是相同的引用也是在阐述偏向自己的那一部分立场,这就势必会产生“二次思考”。问题的关键在于,二次思考往往很轻易,因为可以代入前人的路径去阐述所谓的自我领会,既显得有所指又显得有所循。
胡殊同终于明白,为什么这篇论文一直不能让自己满意,因为缺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什么是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是他人不曾有过的经历,脱离框框架架,这才是他要好好一讲的地方。他要分析行业现状,他也了然了很多数据,但此时,他真正开始思考,什么是现状。
细想来,曲家营的整顿、天恒的垮塌乃至当下双流角的困局,一路所历的事不仅不是小事,而且都是极有代表意义的行业事件。更重要的是,每一桩他都是深深切切的亲历者。
胡殊同陡然抬头,这篇论文豁然通畅,他终于察觉到了理论与现实,那最重要的一步衔接。
亮灯伏案,白天的事一扫而空,脸颊的疼痛感也被内心有如灵感乍现一般的激情抹去了。
“这不是林老板吗!”
“大娘,这有没有住着一个明大的大学生?”
“住了有几天了,就这边一直走到头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