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裴粹是平襄县长,那么平襄县城失守,他自然有罪;但作为秦州刺史,既可以把很多责任推诿给下属,也不可能所有下属的过失也全都得他一个人扛起来,故此就目前形势而言,是“过”是“罪”,尚在两可之间。
裴嶷要的就是裴该作这般定性,闻言暗喜,乃先致谢,随即话锋一转,说:“臣内掌行台之事,外任雍州之政,案牍劳形,实在心力交瘁,还望趁此机会,暂卸一肩……”
裴该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皱眉问道:“叔父之意,公演叔父既交卸了秦州刺史,乃可改任雍州刺史么?”
“还望明公垂允,倘若仍不能定州政、安黎庶,甚至违律,臣当与之共受责罚。”
裴嶷的意思,这个荐主我当定了,我愿意为他担保,不再出什么妖蛾子,并且情愿事先声明,肯负连带责任。
裴该不禁踌躇,就问:“真可适任否?”
裴嶷眼神左右一扫,发现同僚们基本上全都已经退出去了——此前特意在人没全走光之前请罪,一是表明自己立身之正,二也是为了趁机哄抬裴该的威望,但此后所言话语,就不便宣之于众啦——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与公演兄,虽然少年相见,旋即天涯分隔,参商几三十载,然前在冀城与之恳谈三日,乃知其人秉性、才能。
“公演实有州郡之才,惜乎此番为报乃兄之仇,行事操切——这也是人之常情,本属同族,不必过于苛责。则若命之雍州之政,必能如文约之意——且其即坐镇长安,百僚相邻,又岂敢妄为啊?
“文约,我裴氏本为大族,支系繁盛,如今文约为干,更须旁系为枝,裴柏才可长青。公演兄虽非逸才,也不驽钝,岂可置而不用啊?若用公演,别支亦将陆续归附;不用公演,恐怕摇动族内人心,不可不三思哪。”
裴该心说你果然还是家族利益为先,好在目前裴氏的家族利益还没有跟国家利益起太大冲突,否则的话……不过也说不定将来会有起冲突的一天,那么先固家族,未必于我不利。
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对裴嶷说:“叔父,裴柏之盛,岂如司马?司马氏枝繁叶茂,反致天下丧乱,难道不是殷鉴么?”
裴嶷听闻此言,不禁悚然而惊,脑海中千回百转,难免影响到言辞,说话竟然有些结巴:“这、这……岂可比类皇族?且司马氏分封太滥,是制度之过,并非不当重用同宗……”咽了一口唾沫,言语稍微流畅一些了,他警惕地左右瞧瞧,发现除几名侍卫外,堂上并无旁人,干脆大着胆子,深入阐述道:
“曹魏苛待宗室,遂使司马氏代魏,因此前鉴,大封同姓,不想矫枉过正了……”
裴该摇一摇头,说:“叔父,曹氏之败,不在苛待宗室。丕、睿皆待同宗有若囚徒,河山亦固,待曹睿临终时幡然改制,用曹宇、曹爽,司马氏才有机可趁。关键是主幼之时,却用曹爽那般妄人,如我晋武皇帝遗命使杨骏辅政,但用非其人,不论宗室、姻戚,岂有不败之理啊?”
说完这些话,他一摆手:“即为同宗,如景思(裴宪)一般附羯叛国之罪,亦不可轻赦。虽然,叔父既然一力荐举公演叔父,我也不宜坚拒,便如叔父所请好了。希望他到长安来,不要再使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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