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在裴该想来,白起当日必然懊恼射杀了赵括,使得赵卒一时俱降。否则的话,赵军已被围困,无路可走,只须徐徐侵削,一批批地杀尽,虽然耗时稍长,耗力稍大,却不至于必罹杀降的恶名了……
故而陶侃建议,不毁河桥,给胡军留下一线生的希望,裴该对此深表赞同。问题是生路在后,既可能避免胡军困兽犹斗,死中求活,也可能使他们产生不了足够的危机感,从而坚守不退。所以必须给对方造成一个错误印象,即晋人随时可能,并且也正在设谋努力,要夺占渡口或者毁掉河桥,断其退路。
果然,郭默与陶侃的先后进逼,给胡军造成了强大的心理压力。守渡、守桥之卒都是精锐,尚未动摇,但很多被晋人和大火从营帐中驱赶出来的氐、羌杂胡可实在受不了了,纷纷冲击守卫,要求让开一线,允其过河。
守将高呼道:“皇太子殿下有令,无命而过桥者,一律斩首不殆!”
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哀求声给压过了。杂胡们哀告不得,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叫唤了起来:“殿下已先逃归河东去了,却留我等在此,当晋人之锋锐……彼以我等为随时可弃的禽兽乎?若故皇太弟殿下在,必不如此!”
刘乂因为血缘关系,在杂胡中的威望是很高的,刘粲既杀刘乂,杂胡多数深感不满,都已经跑了一半儿去投石虎了,剩下这些,也并非心无怨怼,只是不敢造反而已。然而当此生死关头,晋人已经杀入营中,四处纵火,唯各将部曲才能稍稍遏阻其势,可是眼瞧着后面还有大股晋军即将杀到,甚至于其中一路就直奔渡口而来,河上还有船只,欲焚河桥……河桥若毁,渡口船只不过十数,怎么可能挤得上去啊?咱们不是要尽为晋人所俘么?
关键我等家眷都在平阳,既为晋人所俘,不降必死,若降,以皇太子的脾气,我等家眷还可能有好日子过么?
再者说了,我们都是习惯步行或者跑马的,此番渡来河西,就已经丢了半条命了,再让我们上船,冒着晋人的箭雨逃去河东……那船就是鬼门关啊,一旦翻覆——或者船不翻,我先不耐摇晃而落水了——必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杂胡反复鼓噪,也不知道是谁领的头,挺起兵刃来,就直冲守渡之卒。守将喝令士卒挥刀乱斫,当即斩杀了数名杂胡,但这一见了血,杂胡骨子里的凶性当即泛滥起来,谁都不肯束手就缚,纷纷执械反击。
守兵数量原本不多,还须防备河上晋人的弓箭,很快便被冲破了一个缺口,于是大股氐、羌杂胡便即涌上了河桥,撒开两腿,直朝对岸狂奔。河上本来风大,这一下子又上了无数人,脚步杂沓,浮桥当即摇晃起来,不少杂胡跑着跑着,就被人群挤搡,一跟头栽入黄河怒涛之中,冒个水花便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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