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雀寨闭塞无趣,她的朋友寥寥,孤单久了也想寻个说说话的地方。
房梁上彩色条纹的塑料顶棚窸窣作响,时不时传来吱吱的动静,林惜岚背脊微绷,握笔的手顿住,又闷头继续沙沙写起来。
许久,她起身出门准备烧水,见堂屋的灯泡亮着,桌上搁着一支崭新的祛疤膏和便签。
林惜岚拿起来,上面赵雾的笔迹简要有力,辨识度极高——是特意留给她的。
他周到细致得有些过分了,林惜岚转了转手中的膏药,最后将它放回了原位。
不要在意,她提醒自己。
心平气定,她打着灯往柴房走,穿过走廊时不巧瞥见一道隐绰的身影。
赵雾倚在木柱旁,微弯着身,不知道在看灌木丛里的什么。
见到来人,他站直了些,无声轻笑:“林老师是要热水吗?”
林惜岚应声点头,又听他说:“水已经烧好了,就在柴房的保温瓶里,需要可以直接取用。”
他的体贴不留痕迹,林惜岚迟疑了几秒,有些难以拒绝。
话音落下,草丛里一只瘦弱的猫影窜出,喵呜地朝她扑来,林惜岚惊了一跳,后退几步才反应过来,蹲下无奈地抚摸起橘猫的毛发。
赵雾饶有兴味道:“原来是你养的。”
林惜岚闻言轻轻摇头:“不是,是寨子里的野猫,一直在这附近活动。”
许是一天太过疲惫,她的语气软和下来,不再像摸了一手的暗刺。
赵雾轻声回:“我看它不怎么怕人。”
他先才观察了好一会儿,这猫竟然也没躲闪溜开。
“嗯。”林惜岚顺了顺橘猫的毛,雨后露水潮湿,它的毛发一块一块地沾上了污渍。
走廊风大,林惜岚望了眼赵雾单薄的衬衣,却忽地又听他问:“我听村委说,村小的兰校长是你母亲?”
话题跳跃,但不算意外。
林惜岚应了是,赵雾又问:“兰校长在住院?”
掌下的野猫许是饿了,连叫了几声,林惜岚手放下,抬头:“在亲戚家休养。”
黑夜静谧,她想起了自己飞回家乡那晚,也是这样的夜色。
机场到县城近五个小时的车程,从日暮到深夜,她风尘仆仆地闯入病房,对上了一双混浊的双眼。
兰晓英躺在病床上,不到五十已经发丝斑白,再无往日的神采。
县医院的环境不算多好,消毒水味混杂着其他异味,阴冷潮湿的长廊让人的心情跌入谷底。
已是深夜,然而兰晓英依旧强撑着精神,和她喋喋起村小的事。
“我走了可就真没老师咯,马上就要开学了真愁人……可怜了那些娃,你知道山里的情况的,叫他们送去镇上小学比登天还难。”
她愁眉不展,林惜岚替她捻好被子,疲惫道:“先别想了。”
兰晓英却不答应,她静默地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医生交代的声音与当下重叠,她不理解,为什么她妈妈还有心情操心别人的事呢?
说到村小时,就像拥有了无穷的力量一样,发光得让人侧目。
恍惚间,兰晓英蓦地说:“小岚,要不你回去看看吧。”
林惜岚愣住,兰晓英笑起来:“你不是说辞职了吗,休息一段时间也好,我看你这几年都没回去过了,是不是嫌弃山里了?”
“没有。”林惜岚鼻尖发酸,“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我要看着你做完手术。”
她不理解,兰晓英有些伤心地垂头,伸手和她的手背交叠。
“小手术,肯定没事的。”兰晓英反复和她保证,林惜岚守在手术门外,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她能做的唯有一遍遍地祈祷,握着玉佛,向父亲,向山神,向上天。
兰晓英的手术非常成功。
但成功并不意味着结束,肿瘤切除后还有长达半年的化疗。
林惜岚再也抵挡不住兰晓英的软磨硬泡,打包回了困雀山。
时间在这仿佛停止了流动,她用脚重新丈量起幼时觉得无比漫长的盘旋山路,十几年过去,这里分毫未改,寻不出多少现代化的踪迹。
林惜岚停在山腰,破败的土地庙早已无人奉香,她在那驻足沉默了许久,而后
再一次回到了困雀山村小破败的牌匾下。
十年前,她也毕业于这所村小,那时的它远不如现在凋敝,几个村的小孩都聚集于此,老师不乏县里的骨干,在镇上也算颇有口碑的学校。
可贫瘠的山区终究留不住人。
夜空中的上弦月影影绰绰,流泻的月光落入长廊,橘猫舔到了林惜岚虎口的伤痕,她下意识抽回手,也收拢了回忆。
两人许久没有开口,流动的空气中只有虫鸣和蛙鸣的叫声。
赵雾对这只猫似乎很感兴趣,半蹲着试图逗弄,橘猫喵呜叫唤了起来,警惕地弓起背,赵雾想要去顺毛,不料那橘猫咻地溜进灌木丛,不等人反应过来便没了踪影。
赵雾无可奈何:“看来不止是人,连这儿的猫也不待见我。”
他眼皮微撩,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林惜岚身上。
风声簌簌,抖动着穿过树丛,夏夜的呼吸也染上潮湿的露水。
林惜岚慢腾腾站了起来,觑了他一眼,转而望向如墨的远方林木,不紧不慢开口:“没有不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