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无这方面的固执。
起初,的确是为了赎罪和忏悔。
但在见识了山川河流,静下心去看花看月,见识了许多深陷于苦难的底层人,他想要的,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就发生了些许的改变。以至于到了后面,他不再是为了单纯的赎罪,他是发自内心,想要拯救那些陷于苦厄不得自拔的人。
他在山头,看到瞎了眼的婆婆不愿给儿女造成负担,独自在外等待死亡。
瞎掉的那一只眼,长满了虫。
他亲手为老人擦干净脸庞,埋身黄土为安。
他看见,断了双臂的青年,用腿生活。
……
这一路看众生,迷失了自我,却找到了真我。
……
直到。
他在万条寒玉的竹林,遇到了一个小少年。
小少年粗衣着身,眉目坚毅。
一拳一招击打空气,练得满身汗。
他问了问小少年的父亲,才知是下界来的人。
“僧人师傅,你不知道,近来我这孩子,热血沸腾的,从前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呢,我都担心他会想不开。”
“转变之大,可知是为何?”
“是因为月帝。”
“下界那位月帝。”
“正是,你不知道,月帝没出现前,我们这些人的日子,很难熬,人分三六九等,偏偏我们最下等,单单比猪狗好一些,血肉不至于沦为权贵们的盘中餐。不过,若遇到些个不怀好意的,把人当猪狗践踏也是常有的事。阶级森严,如高山置于蝼蚁前不可撼动,如苍天不可逆,命如此,怨不得,怪不得。但月帝让我们知晓,下界人,也可成为云都王,能傲视洪荒。她尚在襁褓,就能从无间地狱活下来,我等与她相比,起点好了很多了。”
那位少年的父亲,说了很多。
楚凌不记得了。
只依稀记得,听见月帝,小少年眼里的光,好似夜晚皎洁月亮般明亮,纯粹清澈似山间水,而后虎虎生威,打拳更是威风。
“我啊,莫长歌,要成为像月帝一样顶天立地的人,要作为下界血脉的骄傲!”
小少年拍拍胸脯。
年纪轻轻胸怀大志。
疲乏便会抬头透过山谷的烟色看明月。
小少年对着他笑,牙都没长齐,“阿爹说了,月帝的皎光,会眷顾每一个下界的孩子。”
那一刻,对楚凌的冲击感太重了。
再后来,他听闻摘星楼和大楚宣战的事。
他并不算通透之人。
一开始。
他也以为,是仇恨使然。
直到在茶水摊,听到睿智的过客谈起此事。
他方才恍然大悟。
而他,求佛渡厄之心,一如磐石。
他不是阴差阳错走上这条路的。
他本该是这条路上的人。
小月。
盼你在凡人之道,大展辉煌。
他清楚,小月这等人,是要登天去的。
……
数日过后,苍茫大地轰然震颤,幅度之大,如山崩天塌。
中枢之地正以剑星广场为中心。
“咔嚓,咔嚓。”
悬浮于空的百丈七宝彩轮剑,应声裂开了无数的百年树干般的沟壑痕迹。
诅咒之气从地下升腾出来。
黑雾封天。
人间地狱顷刻间。
镇命歌响。
“轰!”
巨大一声响仿佛炸裂在每个人的耳边,使得灵魂也为之一震。
众人惊慌失措中抬头看。
那傅苍雪留下的七宝彩轮剑瞬间破碎,万座无数道潋滟光火,被扑去的黑烟给吞噬了个干干净净。中信
正在给剑客们讲座的楚月,蓦地睁开了眸子,看向高空。
风暴中心,幽暗黑烟。
不见日月,唯有诅咒。
镇命歌魔音绕耳。
黑烟漩涡偶闪雷霆。
楚月血红色斗篷大衣下的手腕,戴着众生雷音珠,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目光所及,风暴中心,黑色雷霆如刀刃贯穿亦如锁链牵连的中央,是一朵木槿花苞。
雷霆光闪,时而出现少年的身影。
少年盘膝闭目。
不停地随着光闪烁,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中途出现的一次。
少年睁开眼眸,皮肤加速老化,满头白发散开,眉眼神情,身影轮廓,还有那慈祥醇厚的苍老声音,依旧是楚月执拗的记忆之中的那样——
他说:“小楚,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