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侍女金果。她瞧见海礁,便露出微笑:“宝顺果然在这里,太太刚还在找你咧。”
海礁隐隐约约想起来了,这女子好象是祖母的侍女金果,肃州城破后便不知去向,也不知是生是死。
他身上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但想到自己被敌军掳走后沦为马奴的那三年悲惨遭遇,心里还是忍不住对有胡人血统的人生出厌恶:“我来看看小妹……阿奶如今在哪儿?”他也很想念死别多年的其他亲人。
金果以为他问的是马氏如今在哪辆马车里,便答道:“太太还在小石头那儿咧。小石头的烧退了,二嫂刚松一口气,就晕过去,好不容易才醒。太太打发她跟二爷歇息去咧,自己留下来看护小石头。”
海礁想起小堂弟,心里有些难过。小石头进城后不久,病情刚有了起色,就闹着要到街上买好吃的。他这个做大哥的心软,主动替弟弟跑腿,没想到刚上街,就遇上敌军入城,当场被掳走。等到他九死一生逃回肃州城时,全家人都已死绝了,他连他们埋在哪儿都不知道。
倘若他当时没有上街,大概就能跟家人死在一起了吧?也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想起上辈子经历过的一切,他真的宁可早早死了,也好过活受罪。
海礁回过神来,见金果很小心地替妹妹擦额头,犹豫了一下,才决定暂且相信她。
不管这个丫头在大战后是死是活,至少眼下她不会对小妹不利。
海礁刚下车,就瞧见谢表叔公与两位老爷子向这边走了过来。他心中感慨万分,不由得想起了被几位老先生盯着读书的童年,顿觉亲切又怀念,于是迅速借着妹妹的马车遮挡身形,避开先生们,以免被他们查问功课。
小时候的他功课还行,可如今事隔二十年,他哪里还记得背过的文章?先生们一问,他就要吃挂落了!
谢文载远远的就瞧见海礁偷溜了,不由得失笑,转头对两位友人说:“瞧宝顺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也不知道闯了什么祸,怕我们知道呢。”
曹耕云笑道:“小孩子还能闯什么祸?八成是没做功课,怕我们查问吧?”
陆栢年听得直笑:“你们也盯得太紧了。孩子还小呢,别逼得太过。宝顺素来聪明,只是年纪小贪玩,缺了点耐性,等大几岁就好了。”
谢文载笑着摇头,先去给海棠把了一回脉,见她脉相平和,睡得正熟,便嘱咐金果去熬药,然后与两位友人回了马车。
他与两位友人分住两辆马车。曹、陆二人共用一辆,谢文载带着所有藏书独占一辆。不过三人每天都会聚在他的马车上说话,今日也不例外。
海家的马车打得很坚固,但车壁与屋墙没法比。两辆马车离得很近,海棠躺在车中,能清晰地听到隔壁车厢中传来表叔公与两位老爷子谈话的声音。
谢文载提起刚刚见过的客人:“刘恪仁的话,你们觉得靠谱么?孙家人当真没发现我们的行踪?”
老曹道:“不可能发现的吧?你和海兄多年来谨慎筹谋,周家人也一路帮着遮掩。姓孙的顶多猜到我们在某个边城,却不可能知道我们已来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否则,我们滞留城外多日,他早就找上门了,还能由得我们在这儿悠闲度日?”
老陆道:“跟我们这些三十年前的老对头相比,刘恪仁算是他的新对头。可两人同在肃州为官,他都没动刘恪仁一根手指头,可见他早已不把旧怨放在心上了。如今他最想要的是立下大功,从镇国公手中抢过兵权。在这件事做成之前,他不会为小事分心。”
谢文载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刘恪仁说孙将军近日与一个姓孙的瓜州豪商走得近,似乎打听到不少胡人的情报,打算立一个大功劳。可是……我们在瓜州住几年了,几时听过什么姓孙的大商人?这人真的没有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