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紫此刻已经注意到,墙根下一溜儿放着一排大石缸,每一个都有一人来高。想起老者说原先这些缸里装的都是螺,慕紫问:“这里是加工海鲜的作坊吗?”
听慕紫这么一问,老者笑了:“确实是加工海鲜的作坊,不过和其他海鲜作坊都不一样。”说着,他领着慕紫往里走,“这里还剩几只螺,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就演示给你看看。”
加工海鲜有什么好看的?慕紫打量着这石屋内的摆设,却又见到了几十个硕大的石缸,从缸沿的痕迹来看,里面曾经盛放着各种各样的辅料。石缸上面搭着凉晒用的架子,几匹灰白色的棉布仿佛经幡一样挂在架子上,呲着撕坏的线头。“这里是……?”慕紫忽然有些警觉起来,千岚指引自己前来的地方,绝不会只是个食品作坊那么简单。
“这里是染坊。”老者走到一个半人高的台面前,炫技般从架子上扯下一段棉布,平铺在台面上。随后他一伸手臂,从旁边的石缸里掏出一样东西,在慕紫面前一晃:“看清楚,我要变戏法了!”
待到慕紫看清老者手里的东西,不由一惊。那是一枚海螺,白色的外壳上长着几根长刺,螺口上有一线亮丽的紫痕,恰正是公爹沈予琦送给自己的那种海螺——根干骨螺!
然而沈予琦送给自己的根干骨螺是死的,只有一个空空的螺壳,而现在这只根干骨螺,却是活的!
还没等慕紫反应过来,老者已经一手捏住海螺,一手抓起了一枚细细的铁钩。他熟练地将铁钩从螺口插入,巧妙地一钩,便将缩在螺壳内的海螺软体给钩了出来。然后他趁着受伤的根干骨螺还没来得及缩回身体,用力将海螺软体在白棉布上一摁,再一划,白布上便清晰地印下了一道水痕——那是根干骨螺被生生挤压出的□□。
慕紫一把捂住了嘴,才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眨眼工夫,那道白布上的水痕渐渐变成了淡黄,再由淡黄变成了紫色。那紫色是如此光鲜亮丽,和姚家那些所谓的丁香紫缬草紫都不一样,它的名字是——沈紫!
原来神秘莫测的沈紫,就是用根干骨螺的□□染成的,自己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地知道了这个深藏的秘密!慕紫震惊之际,那老者已经再次钩出海螺软体,扩大着白布上的紫色痕迹,如是四次之后,这只根干骨螺就再也无法压榨出□□来了。
怪不得听爹爹说,沈紫色的布料虽然美丽,却难掩一股无法去除的海腥味……慕紫觉得自己想要呕吐,却不想在这老者面前失态,强打着精神问:“它死了吗?”
“还没有,扔在水缸里又能活过来,反反复复一共可以用好几次。”老者说着,随手将那枚根干骨螺扔进水缸里,“可惜从两年前开始就突然找不到这种螺了,否则这染坊也不会荒废。”
“怎么会找不到了呢?”慕紫抚着自己的胸口,竭力平静地问。
“大概是因为……”老者从工作台后转出来,推开了另一扇隐蔽的小门,“你自己来看吧。”
光线从新打开的门后射进来,显示门后是一块空地。慕紫弯腰从小门处钻出去,顿时看见前方不远处是一座白色的小山。
不,那不是真正的山!慕紫忽然看清楚了,面前一层一层堆积的,明明是螺壳,根干骨螺死去后残留的尸体。千千万万的螺壳堆叠在一起,哪怕年深日久,依旧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染一匹布要用一万只根干骨螺,偏偏这种螺只在浮罗山附近的浅海里才能捞到。这里染沈紫染了二十年,海里的根干骨螺就全都堆在了这里。”老者跟在慕紫背后,仿佛屠夫在怜悯牛羊,“它们现在,大概已经绝种了。”
慕紫没有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用螺壳堆成的小山,感觉那一个个带着紫痕的螺口都如同骷髅空旷的眼窝,看得她毛骨悚然起来。她蓦地蹲下身,捂住了脸。
“哭了?”老者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一幕,将手里早攥着的一块白手帕递过来。然而慕紫却放下手抬起头,她的眼眶干干地没有一点水分,只是脸色苍白,显然受到了惊吓。
老者有些失望,站在一边不知所措。慕紫没理他,自己钻过小门回到染坊里,忽然对老者冷笑道:“沈紫的做法是沈家的不传之秘,你这么轻而易举就告诉我,不怕被沈家追杀吗?”
“不怕。”老者忽然笑了笑,“我对姑娘说实话吧,正是沈家的主人让我这么做的。”
慕紫点了点头。是了,应该是千岚安排的,否则他叫自己来看什么?于是她道了谢,转身离开了。
直到慕紫的背影在山坡上变成一个小黑点,又转下山坡看不见了,一个人影才从染坊内转了出来。而刚才指点慕紫的染坊老工,连忙给那人躬身施礼。
“比我想象的还要难对付……”那个人沉吟了一会,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看来,只有做出点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