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七仿佛会读心术,淡淡告诉她,在谢公子的极力维护下,谢家人放了柳二郎一马,却……割掉了他的命根子。
柳二郎为了心爱之人的名誉,绝不会再提这段往事,出于羞愧之心,不再是男人的他,也绝不会再出现在谢小姐面前。
宋然只觉得喉咙发紧,沉声道:“谢家如此残忍,不怕柳二郎报复吗?”
“他最大的报复,就是写了《锦绣记》,让他与他的谢小姐,在戏文里殉了情。自此,柳二郎便只活在这出戏文里。他不知道,他的谢小姐,正一步步走上皇后之位,而她的荣耀,将惠及整个谢氏。”
柳二郎再度见到谢小姐,是那一年的开春,帝后巡游江南,召他到御前献艺。因生母是伶人出身,向来不喜欢听戏的圣上,为了满足皇后的心愿,主动传召他这个戏子,足可以看出他对这位皇后的重视。
柳二郎为自己编织的幻梦,也是在那次献唱之后支离破碎。
曾经与自己海誓山盟的女人,彼时却高高在上,对着另一个男人巧笑倩兮,而他自己,却还停留在原地……
那一场戏过后,他命人焚毁所有的戏本,宣布再也不唱这出戏,这个决定,他一直坚守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戏文中的谢小姐,已经随柳二郎一起殉情,而留在尘世的女子,如今已经经历过三任帝王。她虽不曾为太祖生过一儿半女,却始终受到太祖的敬重,无论是永睿帝,还是刚刚驾崩的圣上,都对她心存同样的敬意,不敢有任何造次。
宋然听完谢七的故事,极力稳住呼吸,喉间发出的声音却有些不似她自己:“年初的私盐一案,怪不得只能查到武安侯的身上,严世宁严大人一生嫉恶如仇,却也只能被推着成为杀害周子澄的凶手,无从反抗,还有在背后操纵王卓的那双手……原来,竟都是当朝的太后。”
突然有巨大的无力感朝她袭来,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竟是这般可怕的真相。
谢七望着她,道:“太祖曾留下一句训诫,叫做‘权不专于一司’,圣上建立廷卫司时,太后娘娘便极力反对,也是在娘娘的压力下,圣上又设了京卫司,并派我暗中经营神督营。圣上在位十多年,他们‘母子’一直都在博弈,廷卫司是圣上手中的剑,可是,圣上却始终不敢确定,这把剑的剑刃,在自己死后,究竟会朝向何处。所以,在临终前,他背着沈寒溪,交给我一道‘立储诏书’。”
谢七的眸中闪着幽暗的光,淡红色的唇瓣开合,吐出一句话:
“少微妹妹,廷卫司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他的这句话,如一记重锤,敲在宋然的胸口。她几乎不能呼吸,缓缓扭头,望向门外,却觉得日光炫目,晃得人难以睁开眼睛。她想起身,可是身子却像是被定在座位上,无法离开。
谢七望着眼前的姑娘,突然有些心疼她。他想起第一次见她,那个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不见天日的柴房里,明明已经病入膏肓,却始终都吊着微弱的一口气。就连神医楚千阳都说,他从没有见过哪一个小姑娘,病成这样,都还不肯咽气。
明明咽了气,会更加轻松。
他鬼使神差地,朝她伸出手去,但在触碰到她的脸之前,又缓缓收回。
他比谁都风流,却也比谁都理智。
有一些人,他不能碰。
他敛了目光,道:“喝完这盏茶,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