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军士虽然装备不精,但个个满怀仇恨。陈县离阳夏不过百里,许多家族互有姻表之亲。直到现在,城中也到处都是为死者招魂的神幡。现在仇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城中守军奋力向前,石虎亲卫虽是精锐,见如此多守军舍生忘死地冲锋,也不禁心寒。“桓兄!情况有变!快来救我!”亲卫拼死抵抗之下,石虎绝望地呼喊着。桓景怒吼一声,却将长矛向石虎的方向掷去,拔出便于近战的马刀,率新军众人和石虎亲卫就近厮杀起来。“你下地狱去吧!”他倒也不管石虎听不听得懂什么叫地狱。半个月的扣押生活实在是压抑至极:不仅仅是个人的朝不保夕,在这段时间里,他亲眼见证了晋军如何溃败,和百姓如何被屠戮。作为穿越者,本来他对于晋室这个腐朽政权没有半点好感。但直到此次蒙城之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要护卫的根本不是什么晋室,而是万千像阳夏城中居民一样的百姓。晋室不可救药,但是百姓无辜。现在是时候把这个十六国第一暴君,这个阳夏屠杀的始作俑者,早早扼杀在他充斥着血腥暴行一生的起点。桓景策青龙马向前,挥动马刀,在阵中左冲右突。街巷狭小,马刀较长矛更加灵活,转瞬之间,他已经砍翻了几个来不及反应的骑兵。一旁的白云坞众人也奋力向前:桓宣怀着父仇,挺长矛直刺石虎本尊,几个亲卫拼死才将他拦下。而不善骑战的冉良、王仲坚则下了马,用陌刀直砍敌人的马脚,只要坠马了,这些重甲骑兵就成了行动不便的铁罐头。燕燕也下了马,挽起长弓在后排射箭。石虎的百人亲卫一开始措手不及,在桓景的突袭下,阵脚大乱,被斩杀三成。桓景一行堵住回城门的方向,刘瑞的乞活军从城中向城门进攻,石虎被夹在两军之间进退不得。但待局势渐渐稳定下来后,在前后夹击之下,石虎的亲卫居然能坚持不溃。原来这些人都是石虎的死忠,他们本来就是石勒军中的精锐,几个月前特地被石虎从普通士兵中拔擢,选做他的亲卫。石虎精选的这些人多是同族的贱民,从小以奴隶身份长大。作为长官的石虎竟能和他们同吃同住,甚至会带他们去花街柳巷享受,自然愿意效死。但即使这样,还是会有军士用羯语绝望地喊叫:“我军败了,投降吧!”“弟兄们!”石虎高呼一声,“大家都是阳夏城过来的,杀人父兄,略人子女,这些事情,我们干得少吗?“现在对面都是血仇,你们怎么可能靠投降保住性命!这番话点醒了他的亲卫:在陈县县城中,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些人只能死战。桓景见对手已经没有退路,尚做困兽之斗,不禁心中焦躁。现在虽然己方军队占据优势,但是已经开始出现伤亡。陷入僵持状态后,伤亡显然会更多。这些手下都是未来预备作干部的人才,在必胜的局势下牺牲实在没有必要。何况刘瑞那一头军队质量堪忧,以数十倍的军力,却不能打开局面,现在压力全在自己这一头。石虎是死是活,这是张宾应该关心的事情。至于我,桓景想,我不关心别人,只关心自己的部下。哪怕是冉良这种传令小卒的性命,也远远比石虎的贱命来得值钱。“前军少却!”桓宣站得正酣:“退什么?哥哥,继续向前!”“兵法云:围师必阙。现在石虎军队死斗,正是因为没有退路了。”在新军的启蒙教育中,桓景将《孙子兵法》当做《千字文》后的识字读物,让他们背得滚瓜烂熟。所以现在新军众人虽然仅仅只是略通文法,也立即明白“围师必阙”的意思,稍稍让开一条通道。果然,石虎的亲卫虽是死忠,却脑筋活络,纷纷沿着桓景预定好的通道,簇拥着石虎向城墙退去。陈县的城墙较为低矮,壮硕之人可以徒手攀登而上。待石虎他们靠近城墙之后,桓景一声令下,众人一起向前进攻,现在石虎的亲卫再无斗心,只能争先恐后地往城墙上攀爬。唯有少数死忠中的死忠在城墙下殿后,皆尽被桓景他们斩杀。石虎身被数创,在亲兵簇拥下,方才登上城墙,身边只余数十人。他向城墙外望去,却发现城外的景象更加令人绝望:城外的大营火光冲天,八千人自相残杀,乱做一团。火光间,隐约可见另一支军队在营中反复冲杀。原来桓景早就让高管家日夜兼程跑回白云坞,新军的全部两千人马,会和城中的精锐三千人,早已悄悄埋伏在城外。等的就是吊桥放下,石虎进城的那一刹那。这五千人趁着石虎军群龙无首,向其发起突击。按计划,高肃作为骑兵统帅,带着严格按辽东骑兵方法训练的新军骑兵,冲在队伍最前面。新军步兵则手持巨斧,成为第二波冲击力量。而石虎的八千人,见骑兵浩浩荡荡冲来,却没有结阵自守,自己先乱了起来。原来,石勒千不该万不该,让降将王赞做了石虎的监军。王赞残部夹杂其中,早就和桓景事前沟通好了。现在眼见白云坞的骑兵已到,王赞残部自然个个踊跃,按照先前计划,他们在营中放火冲杀。火光顺着秋风在营帐中蔓延,呛人的烟雾里,营中的军士分不清谁是敌军,谁是友军,只得自相残杀。面对进击的新军,乱做一团的石虎军根本经受不住一轮骑兵冲锋,加一轮更大规模的斧手冲锋,立马转身四散而逃。最后刘瑞的三千精锐才在裨将的带领下赶到,开始收割战场。夕阳下,火光映着晚霞,焦味弥漫战场。石虎腿一软,恍惚之间,差点跪下。如此无情之人,自然不是为己方全军覆没而感伤。只是这八千人一下损失殆尽,如何给叔父交代。“快,快下城楼,没时间了!”一个亲兵将石虎推了一把,他才从恍惚之中醒过来。那亲兵很快就被最先登上城楼的桓宣一矛刺穿了肚子。眼见亲兵越战越少,石虎顾不得许多,赶紧缒城而出,一跃至城下,把兜鍪扔了,盔甲也解下,一路向前狂奔。火光中,一匹无主的战马冲出。天不绝我也,他以手加额,暗自庆幸。抛下还在城墙上抵抗的亲卫,跨上战马,一路向西逃窜。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战马驮着石虎,穿过火光与烧焦的营帐,穿过猎猎秋风,穿过刀剑相接和喊杀之声。一路都是溃散的军士,石虎不得不挥动马鞭,抽打前面挡路的逃兵,这才勉强较快地前进。行不到二里路,来到漯河边,人困马乏之下,他下马取水,思考下一步的计划。突然身后杀声震天,他向后望去,一群骑兵正追杀而来。当先之人正是桓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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