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许昌,石勒就把桓景软禁在城中将军府的客房。“对于这种所谓硬骨头的士人,只要关他一段时间见不到人,到时候自然会屈服。”见惯了这个时代士人的石勒对张宾如是说。于是两天下来,桓景被石勒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无论看管他的侍卫,还是仆从都不许和他说话。书房徒有四壁,和一张卧榻。不过桓景自己倒是从不担心自己会屈服,在阳夏城见识了石虎的残忍和石勒对属下的纵容之后,他已经下定决心不与石勒合作。只是在隔绝和外界联系后,他越来越担忧着白云坞的情况:王弥之后有再向宁平城进攻吗?新军训练有无耽误?桓宣和母亲能处理好和流民的关系吗?还有燕燕,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除了这些担忧之外,这两天来,桓景最害怕的是石堪。虽然石勒明确吩咐过,要手下人保证他的安全。但石堪毕竟和他有私怨,之前能行刺杀之事,现在会做出什么实在不好说。这天清晨,桓景终于开始感到百无聊赖,感到需要做些什么解闷。没有纸笔,只能口头上说些什么,比如背后世的诗玩。但是万一监视他的人听懂了也罢了,最怕是听得半懂不懂,然后歪曲原意。同时代的刘琨在狱中给好友卢谌写了首诗,就是有名的“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结果卢谌转手就给关押刘琨的段匹磾看,于是刘琨被判定为“前篇帝王大志,非人臣所言矣”,成为了段匹磾杀刘琨的关键理由。谁知道石勒对他没有杀心是不是暂时的,如果有什么关键的借口,石勒很可能改变观点。所以即使解闷,只能背诵绝对不会被误解的,这个时空人绝对听不懂的东西,于是——他开始背元素周期表来解闷:“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一旁的侍卫听得满头困惑,犹豫地看着桓景,正想问他发的什么癫,却不敢说话——石勒下了死命令,谁都不能和这囚犯说话。“钪钛钒铬锰......”难不成是咒语?侍卫想起石勒之前交代他的,这囚犯狡猾非常,会妖术也说不定。“铁钴镍铜锌......”正当他望向屋内囚徒的档口,脑后突然传来一阵的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镓锗......”桓景住了口,吃惊地看向门口。一个身形矫健的黑衣人正立在他身前,玩弄着手上的大刀,刚刚侍卫正是因为分神被刀柄击昏的。难道是桓宣他们派人来救我了?没想到我们白云坞也有这号人物。他心中乐开了花,感觉自由就在眼前。不,一定要淡定,一定要有风度。桓景于是故作冷淡地问:“来者何人?”只见黑衣人扯下面罩,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奉石堪将军密令,特来取汝性命!”桓景瞪大了眼睛。原来是石堪的人,他是怎么混进来的。自己早该想到这一点,但现在显然来不及了。五步之内,方寸之间,自己纵然继承了原身体主人的一身武艺,终究施展不开,何况手上并没有武器。看来要交代在这里了,想到这里桓景闭上了眼睛。他还来得及看到黑衣人举刀向他扑来。但他只感到有一具身体从他身旁滑过,然后是刺客沉重的倒地声。睁眼往身旁的地面一看,躺在他脚边,刺客背上插着几只镖,已然气绝。这时,屋外房檐上跳下一个带着斗笠的家伙,显然就是他反杀了石堪派来的刺客。这汉子身着蓑衣,蓑衣上满是露水,看来已经守了一整夜。“感谢义士厚恩。”桓景深深一鞠躬。他望着桓景,却犹豫要不要说话。迟疑了片刻,他向远处问道。“军师,你可以进来了。”原来是张宾的人,这人一开始对自己喊打喊杀,现在居然会派人保护自己,将来有机会一定得好好问问他。只见门外一个文士端着羽扇,缓缓跨过门槛,进入房间——这正是张宾无疑。“张先生......”桓景正准备开口道谢。张宾摆了摆手,告诉他没必要拘泥于礼节:“禁令已经解除了,我专程过来通知你,没想到刚好赶上屋外有刺客,就想抓个现行。”张宾附身探探刺客的鼻息,那人早已气绝,看来是见行动不利就服下了毒药。他低头叹口气,显得有些失望。“没事儿”,见张宾有些失落,桓景说:“即使没有活口,也有我的证词。”“不,石将军不会相信我们的。”张宾摇摇头,“我们是外族人。而石堪虽是杂胡出生,但现在早已被视为石勒的亲族,我们空口白牙地说你是被石堪刺杀的,他是不会轻信的。”桓景这才发现,虽然已被石勒视为股肱之臣,但是张宾并没有感到被完全信任。“不过,张先生,我记得之前你倒是一直对我喊打喊杀,现在怎么是另一副面孔了?”张宾拉起桓景的手,恳切地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将来有机会再说。“现在有要紧的事情,石将军召你去谈话!”桓景不解。石勒先让所有人都不和他说话,没想到自己先破功了。“什么要紧的事啊?”“你们白云坞来人了,想赎回你。”桓景心中如释重负,等了这么久,桓宣他们终于行动了。穿过将军府前的弯弯绕绕的迷宫,他被张宾带到了石勒府上的议事厅,石勒已经坐在主座上等着他们了。张宾让桓景在帷幕之后观察,不要出声。桓景向外望去,堂下等着的,正是白云坞一行人,领头的正是他弟弟桓宣。“来人所为何事?”石勒正在附身探问。“当然是为了赎人。”桓宣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家坞主被你方无故扣留,还请希望交还。”桓景注意到,桓宣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中闪烁着火焰。那是复仇之火,国仇家恨。虽然自苦县之战后,他已经认识到白云坞众人对石勒的仇恨。不过桓景自己是个外人,始终没法感同身受。但是桓宣就不同了,父亲是在抵抗石勒进攻时战死的,许多战友也失去了性命,即使是自己当时也受了重伤。这番仇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石勒不知道来人的情绪,还玩弄着手上的匕首,那是许昌大户送给他的象牙柄匕首。他漫不经心地回应着:“我们可不会白白把你们坞主给你们。”桓景扫视着堂下众人的面孔,都是新军里熟识的老伙伴:高肃、王仲坚......桓景想,既然能带得动新军的头领,看来弟弟和他们的关系也算走上了正轨。另外,重逢的感觉真好。唯有一个文士打扮的少年桓景始终认不出来。那个少年面容清秀,脸分外地白,如果不是一丛八字胡,他简直要说那人是个女的。只见桓宣昂然挺立着,不卑不亢地说:“这是当然,既然是赎人,我们就准备了东西交换。”厅外,几个仆从拖着一个陌生士人进入议事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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