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惶恐,这种命运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阿姐,我的几个手帕交姐妹,已经很久没音讯了。”裴婉说道。
裴妃叹了口气,心下做出了某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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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早已离去,茶有些冷了。
裴妃看着茶碗上最后一丝袅袅雾气,怔怔出神。
这缕茶香,真像大晋那气若游丝的王气啊。
“参见王妃。”邵勋来到廊下,躬身行礼。
裴妃抬起头,看着这个本身也是少年的军士。
确实挺高大的。双眼炯炯有神,充满着热忱,还有——野心。
双手垂于腰间,骨节宽大,手掌粗糙,似乎还有厚实的老茧。寒风劲吹之下,手指头冻得红肿了起来,甚至还有几处开裂。
这双手,与翩翩君子士大夫自然不能比。便是自家夫君,已经三十多了,但那双手白嫩得可与妇人相比,更别说那些二十啷当的世家子弟了。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他们的世界之中,没有痴男怨女间的风花雪月,有的只是底层黔首的挣扎求生。
他们的世界之中,没有游园集会上高谈阔论,有的只是汗摔八瓣的辛勤劳作。
他们的世界之中,没有优雅恣意的风度,有的只是直面锋刃的血腥。
两个世界之间,本有着牢不可破的藩篱,死死隔绝上下。但如今么,这道藩篱上的罅隙越来越多,整体也呈现崩解的趋势。
裴家女子,已经要择坞堡帅为婿了。
裴妃突然失去了很多气势。
她本就不是咄咄逼人之辈,沉默片刻后,问道:“听闻你在教习孩童?”
“是。”邵勋答道。
这种事情本来就瞒不住,早晚的事。但他也有些惶恐,似乎大意了啊。
穿越以来,还没融入这个世界么?
还没把这个世界的规则当作本能么?
有些事情,后世看起来习以为常,但此时可不一定啊。
他站直了身子,静静等待下文。
“为何这么做?”裴妃问道。
“垂髫稚子、总角少年,本应承欢于父母膝下,却不得不手握干戈,军行千里,来到这是非之地。”邵勋答道:“仆夜中起身,听闻哭泣,心中颇是凄怆,便想着教其识字,即便将来退屯乡里,也多了一门本事。”
“你倒是好心。”裴妃原本微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继续问道:“天下流离失所的孩童少年多着呢,你又能救得几个?”
“能救一个是一个。”
裴妃的目光转向空旷的庭院,大雪之中,值守少年们冻得小脸通红,却依然肃立不动。
她想起了前些年洛阳城头变幻大王旗时,失败者仓皇出逃,多半抛弃妻子。
在别人看来,这或许不算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逃得一命,将来总有机会另娶新妇,生儿育女。
但她是女人,却不能像“大丈夫”们那样思考。
去岁司马伦事败,诸王兴兵六十余日,死者十万人,失败者妻女的惨状,她都不忍细想。即便没参与司马伦谋逆,但遭受战争波及的士人家庭,逃难过程中妻女被人贩卖为奴者,也比比皆是。
她不想落得这般下场。
“若予你方便,将来可会报答?”裴妃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少年。
脸庞之上满是日晒雨淋的痕迹,皮肤谈不上黝黑,但也是古铜之色。武夫么,自然比不得养尊处优的士人。但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这个双手布满厚茧、有着粗糙古铜色皮肤,双眼炯炯有神,充满热情与野心的武夫,比那些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可靠多了。
“仆有恩必报。”邵勋心下一动,立刻答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裴妃微微颔首,刚要挥手让他退去,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报答谁?”
邵勋没有犹豫,回道:“报答王妃。”
裴妃的手下意识紧握了下,轻声问道:“如何报答?”
“以死报之。”
裴妃转头看向庭院,枯树在风中摇曳不休,她洁白修长的脖子上已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们几个队主之间,须得和睦。退下吧。”裴妃端起茶碗,道。
“诺。”邵勋心中明悟,原来是被人告黑状了。
他行了个礼,快步离去。
裴妃放下早已凉透的茶,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世道,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每个人都下意识想抓住救命稻草。
但世事无常,谁又是谁的救命稻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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