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王先是尴尬,紧接着心底“腾”的一声,燃起一丝火苗来:
听见没有?
人君气象!
太祖亲口封的!
这难道不是天命?
然而,就算四下无人,就算他一进殿就陷入一种洋洋然十分放松的状态之中,思维速度大不如往常,他还是保留着理智,知道不能就坡下驴,忙道:“孙儿无福为君,只是一藩王而已。今上是我侄儿。”
太祖皱眉道:“不对,你不是皇帝为什么有这样的气象?”说着眉毛渐渐立起,喝道,“又为何有这等滋滋野心?”
顺王心中咯噔一下,骨头发麻,本能道:“我没有!太祖爷爷明鉴,孙儿何曾有野心?纵然有,也是建功立业的志气和辅佐明君的忠诚!”
太祖喝道:“你休耍这小聪明!朕遍阅人心的时候你连灰也不是!难道我看不透你?你分明早有不臣之心!你已经是就藩的藩王了,君臣之名早定,还不平心养气,好生经营封地,却怀着勃勃野心,所为何来?”
顺王又惊又怒,也不知哪儿来的胆气,居然不低头,反而叫道:“您要诛心吗?我说没有野心,您不信,莫非要儿臣剖开心来看看?或者您以‘意欲不臣’之名把我诛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宵衣旰食、经营封地?所有王室的封地,也就我的幽州还是货真价实的大晋国土,其他的不是成了国中国就是无人区,哪里比得上我?就是那个皇帝,他也只会跟太后乌鸦鸡一样互掐,登基几年,哪里做过一件好事了?就这样我也好好尊奉他为至尊,无半点不敬,做北方屏障戡乱守疆,怎么反过来我还成了大逆之人了?就算是太祖爷爷我也不服!”
越到后面他越失控,不知怎的把肺腑之言都秃噜出来了。这都是他在梦里才能喊个痛快的话。
那太祖盯着他良久,道:“你过来。”
顺王略有顾虑,但还是走了过去。虽然他刚刚激愤暴言,但那一阵冲劲儿来得快去得快,莫名其妙又消失了,冷静下来他还得尊敬太祖。
尤其是在这个空间里,他似乎本能的想遵从太祖的命令,刚刚那番话几乎抽干了他的情绪。
来到太祖面前,他恭敬拜倒,太祖抬手,摸到了顺王的头上,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那是人手皮肤的触感,还有人体的温度,是活人没错。
太祖缓缓道:“王孙,我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有能力,有抱负。你自知有才华,有了人主的气象,却始终没有机会,郁郁难安。但你要知道,你身为皇室,本身已经是天命庇佑,自然要承担皇室的责任。”
顺王道:“我……”
我正要好好承担呢。
“皇室的责任,治理朝政、藩地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拱卫皇帝,或者说,拱卫皇位。”
他声音转和,娓娓道来:“皇帝,只有一个,只属于一个人。但皇位,是属于元氏皇室的。这也是我家族一切的根基来源。皇帝是参天大树,皇室是根系,是枝蔓,既要供养皇帝,也受大树的庇护。有大树,你们都能吸收水土,滋养自身,没了大树,不过是枯根败叶,决不能独活。”
“你可能自以为才华卓越,但是天下有才华的人多了,比你强者数不胜数,你自负者,是因为你身居高位,掌握权柄。而这权柄高位,正是因为你是皇室,出生比别人高,这是皇位的余泽,你享受了好处。大树在,这一切都在,若是大树不在,你赤手空拳与天下英雄并争,有几分胜算?是以这棵大树一定要高高的立好,要笔直笔直,还要枝繁叶茂,让人一眼就看得见。当然,枝叶内可以吐故纳新,可是不是让每一根枝条每一片叶子都争当树干,那这些枝叶就不是枝叶,而是夺舍的蔓藤,慢慢的要把大树缠死,最后连主干带枝叶,一个也活不成。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好像……是这个道理啊。
那顺王原本还是不服,觉得可辨驳处很多,但越听越有道理,双目渐渐清澈。
他却不知,在他背后,一丝丝雷光顺着抚摸他头发的手沁入了他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