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突然问道:“你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幸五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少爷换了一种问法,道:“你多大了?”
幸五迟疑了一下,道:“二十多?或者三十岁?我也不知道。在罔两山看不到太阳升起和落下,也不知月和年,就这么湖里湖涂过了。”
大少爷道:“我看也像,你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的人还是年轻的,年轻人就算苍老和真正的老人也不一样。”
幸五失笑道:“我还年轻吗?二十多岁在罔两山不年轻了。就算是剑客也多活不到四十岁,三十岁就可以自称老翁了。”
大少爷道:“当然年轻了。虽然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让身体苍老,但心依旧保持着年轻人的底色。我一看就知道,姓幸的都是年轻人。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幸苍。他是真的苍老,从内到外的都老了。”
幸五道:“大总管么?大总管是我们的前辈,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老翁了。那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吧?他说不定已经五十岁了……”
大少爷摇了摇头,道:“五十岁?小瞧他了。他和你们不一样。”他没再说下去,将山楂糕放进口中,脸整个皱了起来,道:“诶——酸!”
虽然酸,他还是勉强咽了下去,看了一眼只搓着山楂糕不吃的幸五,道:“你有先见之明,知道它是酸的就不吃。”
幸五轻声道:“奴仆不知道。因为我吃不出味道。”
大少爷看着他,幸五平静道:“我做剑奴的时候曾经咬烂了自己的舌头。然后有四五年的时间没办法说话。后来成为剑客才想办法修复的,舌头接上了,但是永远丧失了味觉。所以我吃什么都一样,平时尽量少吃东西,因为吃东西很累。”
这时,一路贵族乘着车经过,车后面拴着十数个剑奴。那些剑奴一个个脚拖着地面,一步一拖,那是剑奴特有的走路姿势。
十年之前,幸五也是这么走路的,当了剑客三四年,倒渐渐改了回来。
他忍不住道:“只要做过剑奴多多少少会留下旧病。有些能痊愈,有些是一辈子也不会好了。好在一辈子很短,很快就能结束了。我有时想,既然早晚都会结束,何必还拖着时间呢?留在这世界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少爷突然道:“你在跟我诉苦吗?”
幸五勐然惊醒,变色道:“奴仆不敢,奴仆失礼。”不顾在大街上人来人往,跪倒伏地道:“主人恕罪。”
事实上大街上也无人在意,在遍地是剑奴的罔两山脚下,这种一惊一乍的事情实在稀松平常。
大少爷平澹的道:“别跪了,起来,跟我走。”
说着转身离开,幸五爬起来匆匆跟上,心中疯狂大骂自己:
今天是失心疯了么?居然和世界上最不可能理解自己的主人吐露肺腑之言?那可是从出生就高高在上,踩着无数剑奴享乐至今的少主人,这些话怎么可能让他动一点心神?
那山楂糕是什么迷心丹药么,都没吃一口,只看一眼就鬼迷心窍起来?
大总管怎么提醒自己这些人来着?
回到庄园,或许这句话就会要了自己的命吧?
如果只是痛快一死,未必不是好事……
惶恐和悔恨之下,他走路踉踉跄跄,好像当初剑奴的步伐。
突然,前面的少主人停下。
幸五才清醒过来,这里是一处无人的巷道。
少主人正平静的看着他。
幸五几乎又要请罪,少主人开口道:“其实我不听别人诉苦。如果无人可倾诉,你会向什么诉苦?”
幸五一时结舌,脑子转过不来。
少主人道:“会向树洞说吗?”
幸五茫然点头,少主人道:“你会向太阳诉苦吗?”
他指了指天上凌空的烈日,道:“树洞只是树洞,毫无用处,最多只会给你自己的声音作回声罢了。而太阳在上,它就是要驱散黑暗,扫除阴霾的。它照的世界上有万般苦难,听诉苦根本听不过来。但有它永远在天上照耀,百邪退避,痛苦自消,又何须你来倾诉?”
他冷静而有力的说道:“你人生有什么意义,自己去找。至于苦难,不用多说,交给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