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本就是个闷葫芦,今天与姚镇唠叨了那么多,可能比往常一年的话语加起来,都不少了。
陈平安看着眼前这条埋河之水,便想起了家乡的龙须河和铁符江。
老汉突然转头笑道:“公子算是熬出头了,有了大出息。”
陈平安挠挠头,竟是不知如何接话,说自己没钱,好像站着说话不腰疼,承认自己有了大出息吧,又差了点意思。
裴钱就纳了闷了,奇了怪哉,不知道陈平安跟这么个老汉有什么好聊的,心想你跟姚老头那么个当大将军的,话也不多啊。
三人一起沉默许久,蹲在岸边的老汉突然叹了口气,望向埋河水面,“说些不中听的晦气话,公子别生气啊。”
陈平安点头道:“老伯只管说。”
老汉轻声道:“我那娃儿跟公子差不多岁数的时候,遇上了不该捞的可怜人,不听劝,捞上了岸,没过几天,他人就没了,我该拦着的。”
说起这些的时候,老汉脸上没有太多哀伤。
最后老汉离去的时候,跟陈平安道了一声谢,说酒好喝,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陈平安起身目送老汉愈行愈远。
裴钱还是不敢看埋河水面。
朱敛已经原路折返而回,裴钱这才胆子大了一些。
陈平安盘腿而坐,遥望江水和对岸,要朱敛带着裴钱先回驿馆,只是裴钱不愿意,死活要待在陈平安身边,朱敛就只好陪着她一起留在岸边。
陈平安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裴钱百无聊赖地捡起一颗颗石子,可是不敢往埋河里丢,生怕不小心砸出一具站在水中的尸体来,她一想到有位女尸头发-漂『荡』在水面上的画面,就一身鸡皮疙瘩。裴钱下意识往陈平安那边挪了挪,握紧手中的行山杖,开始在心中默默背诵那本书籍的篇章,给自己壮胆。
朱敛身形佝偻,眯眼远眺。
什么山水神灵,鬼怪精魅。
武疯子朱敛自然不当回事。
许久之后,夜『色』深沉,裴钱惊讶出声道:“怎么河上有座桥?”
朱敛愣了一下,顺着裴钱的视线望去,哪来什么桥,江水滔滔,仅此而已。
裴钱一双使劲瞪圆了的眼眸,熠熠生辉,“哇,金『色』的桥!”
朱敛先看了眼陈平安的背影,并无丝毫异样。
老人就有些哭笑不得,只当是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片子,在胡说八道,你哪怕骗人说河上有具尸体,都比河上多出一座金『色』长桥来得可信。
裴钱有些疑『惑』,神『色』茫然。
因为她好似听到了陈平安的读书声,刚好陈平安所读内容,是他要裴钱死记硬背的一段,这是陈平安在那本儒家典籍之外,唯一要她记住的东西,甚至还专门用小雪锥写在了那本书籍的末尾,所以裴钱记忆深刻。
他从不愿意跟她说任何道理,陈平安只对曹晴朗说那些书本之外的道理,裴钱觉得这些文字,大概就是她唯一比那个小书呆子强的地方了。
此时此刻,一肚子委屈的她,便大声朗诵出来了。
是那“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
是那“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