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一月,建康城接连落下数场雨雪。
绵密的雨丝夹着雪子飘飘扬扬洒落,织成透明的白色帘幕,覆盖整座城池。纱帘轻轻扫过地面,落入水中,不到两息便已融化。
入冬之后,秦淮河上船只日渐减少,上不复往日繁忙。
过往的商船减至三成,遇上雨雪时日,城内的小船舢板多数停靠在码头附近,艄公和船夫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两三人凑到一处,闲话近月来听到的消息。
“氐人又败了。”一名艄公道。
“听说鲜卑胡有猛将,领两千骑兵敢冲万人战阵。”
“上月鲜卑胡的商船来市绢,你是没有看到,各个得意得鼻孔朝天,话里话外说什么吴王英武,氐人望风而逃,前锋将领一个照面就被斩落马下。”
“我还听说慕容鲜卑有个凤皇儿,是鲜卑国主亲弟,今年不到十岁,已经随军上了战场,率人火烧氐人大营,临阵斩杀数人!”
“对,说什么天人之姿,世间少有,我看都是胡人自吹自擂!”
“难说。”
“怎么难说,鲜卑胡商你也见过,要么五大三粗满脸大胡子,要么白得像鬼,要么黑得似炭,看着就吓人。日前来的那一船胡奴,样子长得能吓哭小儿!”
一名艄公松了松蓑衣,半掀开斗笠,擦去覆在额前的一层薄汗,不屑道:“一样是鲜卑胡,慕容鲜卑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蓑衣不透气,压在肩上又沉。
不大一会儿,就有几个壮年船夫闷得难受,干脆解开前襟,露出黝黑的胸膛,任由细雨打在身上,凉风吹过,舒服得叹了口气。
“今年这年景当真奇怪!”
“二、三月间下冰雹,入冬后却不如往年湿冷,落这一场雨雪更显得闷。”
“这样的年月恐有天灾。”一个上了年纪的艄公道。
“真的?”
“咸康八年,成皇帝驾崩那年,就是三月下冰雹,十一月下雪子。隔年建康城外五十里地动,豫州遭了水灾,隔江的胡人地界遭遇旱蝗,饿死的人不下几千。”
咸康是晋成帝司马衍的年号。
司马衍四岁登基,共在位十七年,比起现任皇帝司马奕,称得上身具才华,励精图治。
为削弱琅琊王氏在朝中的力量,司马衍重用外戚庾亮,组织北伐,意图恢复和巩固皇权。他在位时,正是庾氏最风光的时期。
庾亮、庾冰、庾翼三兄弟掌控长江上游诸郡县,手握兵权,位高权重,甚至一度同琅琊王氏分庭抗礼。
可惜的是,庾亮得意忘形,任意杀逐朝中官员,蔑视流民帅出身的将领,引起苏峻叛-乱。乱兵攻入建康,庾太后受逼迫忧伤而死。南康公主得知内情,和庾氏老死不相往来,视其为仇。
叛-乱平息后,庾氏仍得天子信任,被委以北伐重任。然而事不可成,大军被胡人击败,庾亮郁郁而死,庾氏的名声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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