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黑山”走过来，往苏果身前一阵，挡住窗外晴好日光。

苏果背缩在沙发深处，眯眼仰头看他。

“你父亲这趟出海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他俯视着苏果，表情严肃。

苏果本能抗拒，反问道：“能说什么？”

“例如，这次出海报酬丰厚——之类的。”

苏果一震。

父亲起行前，的确说过几次，这次回来就能把买房的首付给交了；有一天晚上还高兴地喝了一盅白酒。

她没能掩饰住被戳中的惊慌失措。

男人黑眸微沉，又道：“平时你父亲都是独自出海，这次为什么你母亲和弟弟同行？”

“因为我刚好要去北京参加大学面试……”苏果回忆着，低声道：“我妈心疼我爸出海辛苦，反正我不在家，就带着我弟弟一起跟去……”她说到这里，抬眸对上男人审视的目光，忽然跳起来赤脚踩在沙发上，仗着高度俯瞰着男人，叫道：“你凭什么来问我这些？还有！别以为你刚才拍照我没看到！你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爸妈？你凭什么？这是我家，你给我出去！”

一张证件举到她眼前。

男人留着寸头的证件照，洪庄，性别男，职位：云南省公安边防总队景洪市支队支队长。

苏果猛地噤声。

洪庄无声收回证件。

苏果仇恨地盯着他，猫一样的眼睛眯起，像是随时要扑上去一口咬住他的喉咙。

不是骗子，不是故事。

是真的事故。

这男人一个问题、一个姿势，把她拼命构筑的假象全部击碎。

苏果跌坐在沙发上。

那个叫洪庄的男人和蔡叔什么时候走的，苏果都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她把埋在膝盖间的头抬起来，眼睛里干干净净的，望着一室与世隔绝的死寂。忽然厨房传来响声，童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蛋花汤走出来，捧给苏果，柔声道：“吃点东西吧。吃饱，我送你去火车站。”

苏果接过碗来，呆愣愣灌了两口，尝不出味道，顿了顿，她问道：“送我去火车站干嘛？”

小区里的出租房锁起来，童科送苏果到了去往百里村的火车站，陪她买好车票，给她手机里存好自己的号码，叮嘱道：“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我跟你舅舅交待好了，他会去车站接你。”

苏果捏着车票，抓住童科的手，“我弟弟呢？”

童科微笑道：“我就是要去接你弟弟。”

“我跟你一起去！”

“我保证接到你弟弟，亲自送去村子里跟你见面。”

“那我留在这里！”

童科敛容，尽量语气平和，怕吓到小姑娘，“你在这里，不太安全。”

苏果眼皮一跳，她盯着童科看了三秒，抓起车票，头也不回扎进了滚滚人流中。

旧式火车鸣笛起程。

苏果靠在座位上，耳听着隆隆车轮声，在飞快倒退的熟悉风景中，泪水汩汩而出。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扭脸朝着窗外，泪越流越凶，却始终压着自己的情绪，表情平静。也许内心深处，她始终觉得这一切突兀而荒谬，像是一场可怕的梦。她低头，看见自己早上涂的脚趾甲，猩红如蛇信。她颓然把头埋在胳膊间，淌着眼泪，闭上了眼睛。

火车到达了百里镇，苏果擦着眼泪下车，过了出口才察觉随身钱包丢了——钱、手机都在里面。她靠在墙角，缓缓滑下去，只觉浑身无力，连找工作人员求助的心思都没有，只想蹲在这个角落，长成一株没有感情的蘑菇。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一个看起来颇为和善的中年妇人拍她肩膀。

苏果抬头，露出红肿的眼睛。

“呀，这是怎么啦？”妇人叫道，笑道：“小妹妹，你要去哪儿？”

苏果眼珠迟缓地动了动，沙哑道：“钱包……丢了。”

“真可怜。别哭啦，你要哪呀？”

“百里村。”

“巧了，我也要去百里村。我家里人来接我，一趟车把你也捎过去吧。”

苏果被她拉着起身，浑浑噩噩跟她上了一辆没有牌照的车，等她发现车停处的景色根本不是百里村时，已经晚了。

“小妹妹，”妇人下了车，站在夜色里冲她招手，“姐姐带你去朋友家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