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王夫人和薛姨妈等人都退下去了,上房里十分寂静,贾母歪在罗汉榻上,听着东厢房隐隐的笑声,任由遍身裹着纱罗的鸳鸯拿着芭蕉扇给她扇风。
过了良久,贾母长叹一声,道:“都是前生的孽障,叫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鸳鸯听在耳里,并未言语。
贾母又道:“我恍惚记得上个月,二太太抬举了袭人?我房里又添了一个大丫鬟。”
鸳鸯心中一惊,忙道:“袭人恪尽职责,心眼儿里只有一个宝玉,太太感念她的好处,又知劝谏宝玉上进,因此特特从自己月例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与她,并没有动用公中的银子。”虽说她和金钏儿、紫鹃、司琪、侍书、入画等十来个人都是一处长大,但交情最好的始终是袭人和平儿,如今平儿出嫁生子,府里只剩她和袭人,自然在贾母跟前说袭人的好话。
贾母慢慢地道:“倒果然是个好的,有了新主子就忘了就主子。我怎么听说,前儿袭人趁着晚上巴巴儿地赶到蘅芜苑,把该她做的活计叫宝丫头做?我没记错的话,那是宝玉的鞋?难道晴雯是个死的?越发没有规矩了,哪有爷们的鞋袜找亲戚家姑娘做的道理。”
听贾母口气不像平时,鸳鸯暗叫不好,瞬间就明白贾母对袭人的不满,不满她向王夫人投诚,亦不满她违背自己之意单去奉承宝钗,故云她忘旧,又说她没规矩,乃因那晴雯原就是贾母看着她的针线好,模样言谈爽利,才与了宝玉。不曾想袭人宁可劳烦湘云、宝钗,也不肯叫晴雯做针线。虽然晴雯被宝玉惯得懒了些,实际上宝玉房里大小事都是袭人管的,连晴雯的月钱妆奁都归她,她交代针线给晴雯,晴雯就得做,她不交代,晴雯乐得轻松。
想到这里,鸳鸯一声儿都不敢言语。
贾母瞅了她一眼,问道:“我记得你和袭人好得很?”
鸳鸯赶紧道:“幼时袭人在老太太屋里服侍老太太,我和袭人一屋住,从小儿就住在一个屋子里,比别人亲近些,这些年也没忘记旧情分。”
贾母点点头,没有说话,鸳鸯却知贾母今日的话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传出去。
半日后,贾母感叹道:“我老了,精力大不如从前,记性也不好,有什么想不到的,你须得提醒我一声儿,别叫人怠慢了玉儿和云丫头。从前就不说了,如今想想,竟是我对不住玉儿,叫她受了不少委屈,亏她有福分,得了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的庇佑,不然,就凭着咱府里这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她又没了父亲,不知道该如何可怜呢。”
鸳鸯心头一凛,低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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