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刘嬷嬷亦不完全明白黛玉心性。
黛玉所恼者,并非自恃傲气就觉贾家挑三拣四,她也不过是个伶仃的寻常女儿,唯一的外祖母做主终身大事亦属平常,她只恼亡父临终前已送书信一封,婉拒外祖母的双玉结亲之说,且她正身处孝期,外祖母自作主张,与王夫人打擂,叫外人都知道了,自己成什么人了?
李明耳既有此说,显然外人均知贾母属意木石姻缘,王夫人青睐金玉良缘。
别说自己只有一张嘴了,便有十张嘴,也是说不清道不明,旁人只道自己也是有意的。
黛玉如今眼界阔朗,不局限于小小宅门之内,又常听各家各户的许多消息,虽知宝玉的见识心性在其中仍是数一数二,但她不觉得出阁才是人生尽头。
世上哪个王孙公子不是姬妾成群,唯知淫乐悦己?分明似贾赦贾政贾琏者多,似宝玉那般善待女儿者寥寥无几,更别提还有许多为了姬妾丫头作践妻儿,导致妻儿生活连大户人家的猫儿狗儿都不如。她又没有亲生的父母强硬的娘家为自己费心撑腰,也没有像史鼐夫妇一样的长辈,若是自己命不好,遇到上面说的人家,再遇到一个刻薄的婆婆,受其折挫,真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趣儿了,倒不如清清静静地一个人,死了也是清清白白。
况且她与宝玉只有从小养出来的兄妹情分,并无旖旎情思,亦未曾想过木石姻缘。她恼宝玉和宝钗亲密,与湘云恼自己和宝玉的根由一样。
想到这里,黛玉腮上忽然掠过一丝自嘲之色,隐隐又带着三分凄然,苦笑道:“我这又是作什么?我不过是倚仗亡父恩荫方有此怒,若无这些,只怕孤苦伶仃如我,得宝玉一丝的善待和敬重,也生出和宝钗一样的心思。”
刘嬷嬷闻言一呆,怔怔地望着黛玉。
黛玉却笑了,说道:“嬷嬷仔细想想,若无恩旨,我哪里来的如此自在?又如何听见外面的风波迭起?想想宝玉之为人,再瞧瞧各家各户朝三暮四眠花宿柳的王孙公子,姊妹们丫鬟们爱和宝玉顽,焉不是他脾性好,又心无杂念,便是恼了,过一时就丢开了。”
刘嬷嬷想了想,真真是这么个道理,她笑道:“姑娘倒对宝玉推崇备至。”
黛玉笑道:“世人都错看了宝玉,连这里的老爷太太都不懂,我自小儿和他一起长大,若和世人一样的心思态度,白瞎了和宝玉这些年的兄妹情分。”
姊妹中,宝玉独对黛玉深敬异常,并非无理。
说毕,又笑道:“至于外祖母和二太太打擂的事儿,不用去管。外祖母心里头明白木石敌不过金玉,二太太便是其中的原因,不然早就做主了。嬷嬷细想,这些日子何尝听外祖母说过什么了?我是外祖母嫡亲的外孙女,和宝钗相比外祖母自然疼我,不过都是下人因此事而揣测,实则进宫和贤德妃说这些事的人都是二太太,而非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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