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原就是个任圆任扁的性子,薛蟠不来她屋里,反觉得轻快了好些,每日只在薛姨妈跟前立规矩侍候,或是和宝钗莺儿一处做活,倒也相安无事。
尤三姐见她是个这样的性子,也懒怠和她结交。薛蟠反觉得两房小妾各得其所,十分得意。只宝钗心思细密,隐隐觉得这位尤姨娘眉眼上不是很安顿的,只怕她生出事来,便悄悄的和母亲提了一提。
薛姨妈叹道,“自她进了咱们家,你哥哥倒是不出去胡混了,我也就知足了。不过是个小妾,好不好的随她去罢,只要你哥哥悦意也就罢了。”
宝钗便不好再说甚么了,只是暗暗地留了些心。 母亲执意要和夏家结亲,自然是为了夏家这位小姐无兄无弟,日后或者可以帮扶薛家东山再起。
只是人家还未进门,哥哥就闹了这么一出,摆明了是要打夏小姐的脸面。若是个性子软绵的也就罢了,若是个性子有些刚强的,只怕母亲这算盘便要落空。
薛大姑娘自然想不到,夏家这位小姐比她见过的那些厉害人还要利害许多 。
说话间便到了橙黄橘绿丹桂飘香之时。薛家摆酒唱戏,热闹非常,迎娶夏家小姐进门。
这回凤姐自然也预备了一份厚礼,又带了小红和小琴两个一道过来。
果然尤姨娘打扮的张扬惹眼,也跟在薛姨妈身后出来见客。
尤氏正和凤姐说话,见尤三姐过来,便一把拉住,低声道,“ 今日是娶嫡妻,你也出来见客成何体统,赶紧回房去歇着罢。”
她说的自然是正理。只是尤三姐却微微笑道,“姐姐是怕我这个做小妾的,丢了你的体面么?”
说完便自顾自去了。气的尤氏脸上一红一白,只得拿起茶盏来装作喝茶,稳了稳方向凤姐道,“你是知道的,当日是她自己闹着要给薛家做妾的。如今偏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像是我逼着她给人做小一般。”
凤姐笑道,“她年纪小,说话难免随意些。清者自清,嫂子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尤氏叹道,“你是明白内情的,自然分得清,外人不过知道她是我的妹子罢了。”
说话间新人进门,那边厢热热闹闹的拜了堂,外头便开席吃酒。
凤姐原是想来瞧热闹的,谁知吃罢了酒席看戏,尤三姐也只是跟在薛姨妈身后,并未有一点惊世骇俗之举,倒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便随口找了个托词离席告辞。
谁知热闹的却在第二日。
第二日新媳妇要给婆婆敬茶,香菱和尤三姐也要给正妻敬茶。
薛蟠不想这位夏小姐竟也是位花朵一般的美人,这一夜难免就用了许多功夫,原就是被尤姨娘淘虚了的身子,侵早起来还觉得十分困倦,只得勉强支撑着坐在薛姨妈身边,心里盘算着等下必定要去外书房里头好生睡一觉。
谁知尤姨娘给大奶奶敬茶的时候,手一抖,那一盏热茶就浇在了大奶奶的裙子上。
随后大奶奶干净利落的一脚把尤姨娘踢了出去。
薛姨妈还未开口,薛蟠先跳了起来,伸手扶起尤三姐,连声问,“可摔疼了没有?”
尤三姐十分委屈的咬着下唇,却摇摇头,那双秋水眼里便涌上泪来,低声道,“大爷明鉴,奴婢方才真的不是有心的。 ”
夏金桂虽说只有十七岁,那胸中的丘壑经纬,却也不亚于上一世的凤姐。 何况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在家中时常就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
今日出了阁,自以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又见有香菱和尤三姐这两个貌美如花的爱妾在室,越发添了“宋□□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
谁想到这个尤氏竟敢在敬茶的时候存心摔了茶盏,那茶水虽不是滚烫,却也湿了一裙子。金桂向来是算计别人惯了的,不想却被人算计了去,自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假思索就一脚踢了出去。
再瞧着这个娇滴滴的小贱人当着自己的面和大爷眉来眼去,金桂便知这也是个不省事的,心念电转间,反倒掩嘴笑道,“方才是我一时情急,只想着踢开那茶盏,谁想竟踢了尤姨娘。 快过来让我瞧瞧,可摔坏了没有。若是摔坏了大爷心上的人,大爷还不定如何怪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