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终究是由胜利者所书写的,大范围上可能没什么偏差,具体到个人就很难说了。虽说中华本有直笔良史之传统,比起别国来要强得多,但亦未能尽善尽美,因为史家就算品德再高,终究屁股所坐各有不同,不可能真正执中公允。董狐记“赵盾弑君”,是站在传统礼法的立场上;史迁指着武帝的鼻子骂,多少也为了发泄被宫之耻恨;班固以儒家的立场来描写武帝,态度又迥然不同。况且后朝编前朝之史,为表示本朝得国之正,又怎能不往前朝人身上泼污水呢?
是勋心怀比旁人多两千年的历史经验,对此体会得再深不过——即以三国时代而论,曹操、诸葛亮、刘备、关羽,这些人物的形象就在史书和民间传说中不停地流变,他要不是真穿到此世来瞧上一瞧,还真没法确定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所以他说,商纣王这人够坏了吧?但就连子贡都说,其实纣王未必有书上所写得那么不堪,只是胜利者把当时所有坏事都安他头上罢了——这就是失败者的必然下场。
再想一想,这个例子还不够明显——因为就连子贡也没有否定纣王就是个暴君啊,只是认为程度没有世传的那么糟糕而已。好,咱们再举别的例子——“万章问:‘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乃云:‘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实天与之。’韩非更云:‘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则以尧舜之贤,后史尚有异论,况吾辈乎?”
话才出口,他却突然愣住了,周不疑也愣——老师这说的是什么啊?打算连先世禅让全都给否定掉吗?就见一直没有开口的关士起微微而笑,朝是勋一拱手:“如此,则主公已知如何说天子矣,何必相问吾辈?”
是勋抬起双手来捧着脑袋,说你们先静一静,让我好好想想。他就这么抱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抬起头来:“吾知之矣,然尚须斟酌。”随即转向关靖:“适才元直语及孔文举,吾即有所思也——未知脂元升何在?”
脂元升名习,京兆人氏,乃是孔融的契交好友,刘协还在长安的时候,公府征辟,除之为太医令,一路随驾经安邑、雒阳来到的许昌——后来他辞了职,才换上的吉本。根据史书记载,曹操杀孔融,与孔融相亲善者多不敢收恤(还有象是勋这般事先落跑的),只有脂习跑过去抚尸痛哭:“文举,卿舍我死,我当复与谁语者?”曹操一怒之下,就把脂习逮捕起来,打算法办,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回心转意了,才勉强放他一马。
据说后来脂习见到曹操,当面致歉,曹操反倒称赞他:“元升,卿故慷慨!”还送点儿谷子给他安家。曹丕黄初年间,打算征召脂习当官,因其年迈而只得作罢,光给了个太中大夫的散职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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