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三四千人在匈奴人的逼迫下,扛着武器和农具继续前行,时不时发出哆嗦哀嚎,雪虽然停了,但脚下的路却仍有积雪,纵然前锋将其铲走,道路依然变得湿滑。
这不,有人滑倒后连累两个人一起坠崖,众人往下看去,只能看到湍急的水流里伸出的一支手,听到他们惨叫的回声,所有人都心里发毛。
而当数千人抵达山谷末端,汉军筑城的地方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
在醍醐阿达想来,铁门关附近,地多纯沙,不耐版筑,哪怕运来泥土,夯筑关城也需要时间,哪是一夜就能成的?汉军今日顶多隔着半人高的松散土墙,与己方对射,只要忍着数十人的伤亡冲过去,便能彻底将其拆毁。
虽然汉军有强弩甲胄,但这边人多啊,除了匈奴外,作为半耕半牧的民族,三邦也能凑出千余弓手。抛射的话,弓箭射程很远,一阵齐射,足以将汉军压制!今早他们便是依靠这点,将汉兵从大石岗赶走的。
但当铁门隘口出现在眼前时,前面的尉犁人却不走了,个个目瞪口呆,甚至有人举起双手,念叨起他们祭拜的神明来。
“让开!”
醍醐阿达抽着鞭子,分开了一条道,当他走到最前方,看清远处场景时,也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却见狭窄的铁门隘口处,一座高达两三丈的关城,赫然出现在眼前,堵死了道路。
虽只是以最方便获取的沙土为基,但昨夜下雪时浇灌上去的水,在严寒作用下须臾成冰,已将松散的沙子冻在一起,变成坚不可摧的‘铁城’!
“一夜成城!”
“神迹?”
“山神在帮助汉人。”
“也可能是卓赫拉公主的鬼魂,偏要和焉耆王作对。”
尉犁、焉耆、危须人开始窃窃私语,连匈奴人也禁不住战栗,对那座在阳光下闪着晶莹光芒的关城,再没有一丝想法。
就是个冰坨坨啊。
他们每年冬天都要与冰雪打交道,知道沙子被冰冻死后,有多硬!
别说木制的工具,哪怕是铁矛和鹤嘴锄,都不易撬开!
更何况迎接匈奴人的,还有密集的弩矢。
醍醐阿达是勇士,但不是蠢货,他没有再逼迫众人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呼出的气息瞬息间变成白雾,而堆积在路旁的雪,哪怕被阳光直射,也没有融化的迹象。
他知道,在开春前几个月内,西域的天气会一日比一日冷,冷到整条孔雀河都被冻结,冷到贸然外出会冻死人。
而眼前这座冰与沙的关城,将会安然无恙地渡过冬天,直到被春日暖洋洋的太阳暴晒十数日,才会慢慢融化松散。
但那个时候,以汉人的尿性,肯定已经在这沙城背后,建起一座真正的铁门关了!
“撤。”
醍醐阿达泄气了,他知道,和在楼兰时一样,这件事,已经不是自己能独自解决的了。
而远处的关城上,汉军士卒穿着厚厚的冬衣和防滑的毡鞋,手持劲弩强弓。当发现敌人过来时,他们都高高举起武器,发出了一阵高呼,看到他们在知难而退,则又发出了一阵讥讽嘲弄之声。
在呼声中,一个头戴毡帽,手笼在袖子里的年轻汉吏,被推上了城头。
“任侍郎真妙计也,以水灌沙,一夜成城!”
关隘上下,数百脸蛋冻得通红的汉军将士都在朝他欢呼,也将任侍郎的名头,第一次传到了匈奴人耳中。
任弘擦了擦鼻涕,一挥手道:
“还不够,得让关前的地,再滑一些!让敢来送死的匈奴人,能在上面溜冰。”
“诸君,来,与我一同送送胡虏。”
任弘吆喝着将士们跟自己一起,解开厚厚的纨绔,或者撩起下裳。
大家嘻嘻哈哈,你推我挤地站在城头,枪口一致对外,瞄准渐渐远去的敌人。
“三。”
“二。”
“一!”
在任弘倒数下,上百股冒着热气的急流喷涌而出,划出一道道抛物线,真是蔚为壮观,豪气逼人。
这是汉军对死敌最无情的嘲讽。
寒风从谷外往谷里吹,将骚味带到匈奴人面前,虽然已隔着三四百步,但醍醐阿达却沮丧地感觉到。
那些热乎乎的水雾,已如同巴掌般,直接呼到了自己脸上!
他默默转过身,背对讥讽,咬着牙,咽下被算计后失败的苦果。
醍醐阿达努力记住那个汉语发音:
“任侍郎?任侍郎!这便是你的名,我记下了,你将是我醍醐阿达的死敌!”
……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