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寻常情感,上官澹对皇帝的凄惨身世是心存哀怜的,她也有类似的经历,其母死时葬茂陵郭东,她做了太皇太后以后,追尊曰敬夫人,置园邑二百家。而祖父、父亲的坟冢,虽未立祠,也私下派人去守着,毕竟前几年三辅盗墓猖獗。
身为皇帝,面对亲人的坟冢散落民间,能忍三年才动作,已不同寻常,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可站在“太皇太后”的立场上,上官澹对皇帝这些小把戏却十分警惕,霍光与卫氏也是沾亲带故的,之所以迟迟不做,就是不想让人觉得是欲为巫蛊翻案,那是决不可动的领域。
于是她意味深长地说道:“置园邑定号谥自是应该,但老妇近来从长信少府韦先生学《礼》……”
十八岁称老妇有些夸张,但谁让她辈分高呢?而之所以让上官氏学诗书礼乐,却是霍光的意思,他认为作为太皇太后称制,不可不明礼。
她闲着也闲着,确实学得不错。
“《礼》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故降其生父母不得祭,尊祖之义也。陛下为孝昭皇帝之后,当承祖宗之祀,对其生父母祖父等,制礼不不可逾越了礼制啊。”
上官澹如此提点着许婕妤,是希望她能将这些话转告给皇帝。
她心里掂量得很清楚,自己若是想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在宫里过日子,而不落了当年孝惠张皇后的凄惨下场,除了牢牢倚靠霍氏外,与皇帝之间的宗法名分便必须定好。
孝昭皇帝和她,才是皇帝宗法上的亲祖母!而卫太子和史良娣,只能算干的!
所以置园邑是本分,但作为“行之迹”的谥号怎么选,就是一门大学问了,上官澹生怕皇帝亲政后会忘乎所以,在朝中又惹出大乱子。
但还不等许婕妤离开,长信少府韦贤便再度来奏,说皇帝已经亲自挑选好了谥号。
“这么快?”
上官澹一愣,但等韦贤报上后,却又松了口气。
“卫皇后谥曰‘思后’,改葬茂陵之侧,置园邑三百家守之。”
“卫太子谥曰‘戾太子’,置奉邑二百家。史良娣曰戾夫人,置守冢三十家。以湖县乡邪里聚为戾园,长安白亭东为戾后园。”
“史皇孙谥曰‘皇叔悼王’,‘皇叔母悼后’,广明成乡为悼园,规格比诸侯王,园置长丞,周卫奉守如法!”
上官澹的母亲“敬夫人”守冢尚有两百户,身为皇帝亲祖母的史良娣居然才三十户,这显然是为了照顾上官澹的情绪,而直接称生父“皇叔”而非皇考,也表明了天子以孝昭之后自居的态度。
而天子亲自给卫太子刘据挑的谥号就更加令人玩味了。
等许婕妤走后,韦贤给上官澹解释道:“谥法,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而董生曾言,有其功无其意谓之戾,无其功有其意谓之罪,此恶谥也!”
儒生是只认谥法解的,否则若恶谥也能通过强行解释变成善谥,那这一套谥号制度岂不是乱了套?
如今,皇帝给卫太子上恶谥,这是为巫蛊之祸定性了——虽是子弄父兵,然子亦有过!
而给卫皇后定谥号为“思”,这谥号虽然也不怎么好,但却中性多了,“追悔前过曰思”,真是意味深长。
天子这是将前几代人留下来的事一口气全结了,再结合为孝武皇帝上庙号,这就意味着,即便他真正亲政,也不会对巫蛊翻案,最为此松了口气的,恐怕是朝中第三号人物,其父为卫太子所杀的韩增吧。
皇帝只比她大两岁,却能通过礼议向还对他亲政后朝局走向持怀疑态度的群臣表态,这一招真是绝妙
上官澹心中顿时大定,再一次觉得,这一次的皇帝人选,挑得真是极妙。
“废帝刘贺是太不让人省心。”
“而今上,则是太让人省心了!”
看刘询更加顺眼的不止太皇太后,还有某些急着嫁女儿的人。
这件事尘埃落定后,御史大夫田广明便上了一份奏疏:
“陛下钦若天秩,祗赞帝祉,夙崇盛礼,俾君万国。然夏后创业,启作涂山,周文始德,观化太姒,自古贤主必有德配,而斩衰之丧已罢,椒房不可无主。”
“臣广明昧死言:当求功臣名门淑女立为皇后,以正内治!”
……
PS:上谦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汉书霍光传》,本子大将军、幕府等称谓皆源于汉时制度,关白更是从霍光而始。
另外,这几天人传言比较多,作者群里到处都是焦虑情绪,而读者们的担心我都收到了。但还是那句话,天塌不下来,莫慌。不管网站政策如何变动,都不会对这本书产生影响。
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