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闻任弘提议以隶书来抄写左传,让学派扩大影响力时,作为贯长卿的大弟子,徐敖极力反对。
“隶书,徒隶之书也!”
“百余年前,暴秦烧灭经书,涤除旧典,大发隶卒、兴役戍,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趣约易,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
徐敖钟情古文,显然对大汉日常所用的文字不太喜欢,甚至将其看作是暴秦遗留下的一部分,是一种不入流的“残体”字。
真正的大儒士人,日常勉强用一用就算了,可当要用文字来研习经术时,还是应该用古文这种“正体”字,与他持相同想法的人还不少。
他振振有词曰:“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若连古文都不认识,有什么资格学圣人之书?若以隶书抄写经典,吾等与为了迎合朝政,擅自更改圣人本意的齐学诸生何异?”
“所谓正体与俗体,乃是虚名而已。”
任弘一笑,朝贯长卿拱手道:“弟子去年在典属国任职,制作天下舆图交给石渠阁查验,有幸在太史令带领下,于阁中一观藏书。石渠阁收集天下图籍百余年,藏品丰富,司马子长以其为基础作《太史公书》,其中便多次引用了《左传》里的文字。”
“那些仓库书架上,从我完全不认识的殷商龟甲文,到粗略认识的周代金文大篆。不过最多的,还是形体偏离大篆许多的六国文字,称之为蝌蚪文。”
“弟子心中好奇,询问了太史和学识广博的宗正刘路叔,他们告诉我,殷商时,刻画在龟甲兽骨上的笔画为正体,铭刻在铜鼎上的金文为俗体。”
“到了周朝时,铭刻在金文成为正体,模拟金文写在简牍上的大篆是为俗体。”
“到了六国时,诸侯国各自为政,大篆成了正体,六国各自演变的简化文字为俗体……”
“秦时书同文字,以小篆为正体,见于峄山刻石、泰山刻石等,而官吏抄录简牍公文所用的隶书为俗体。”
“由此可知,今之大篆,古之俗体也。秦汉礼仪与殷周不同,文字也不同。”
“自有汉以来,小篆多只见少数青铜铭文中,不再使用,倒是简便的隶书成了正体。萧丞相草律令,亦著其法,童子小学习隶书,成年后,能讽书九千字以上者,乃得为吏。吏民上书,字或不正,御史辄举劾。”
给皇帝的上疏,若是用其他大篆小篆文字,或者太过潦草,可是要被弹劾的。
隶书从此大行于世,成了标准正体文字,反倒是大篆,几乎失传了,只有名宿大儒才能掌握,但儒生多好复古,越古旧的东西越好,还是捧着这些东西不放,将此视为精英的标签和优越感的一部分。
就像中世纪不同国度的教士们,都要用拉丁文来解读圣经一样,不但坚持古文尚书、左传要以古文传授,甚至连《毛诗》也弄出了古文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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