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似睡非睡的模样,耷拉着眼皮,如同没有听见一般。
赵温张了张嘴,有心想要再问,然而看眼下的这个情况就算是问了杨彪也未必会回答,内心当中虽然是无比的焦灼,却也是无可奈何。
眼看种劭步步紧逼,如今甚至是连朱儁统领在陵邑的兵卒的钱粮都已经是三拖两欠,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才给上那么一点半点。要不是陵邑那边朱儁多少威望还在,说不得早就乱起来了。
杨彪其实内心当中,并没有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悠闲,其实也是煎熬无比。潼关一场瘟疫,直接便是断了从弘农而来的补给,而军中兵卒要是没有了钱粮兵饷,又是如何使唤得动?
钱财是一方面,将来如何又是另外的一个方面……
谁能想到,突如其来的这一场瘟疫,导致了整个关中的人口死的死,逃的逃,在这样的情况下,关中如今越发的惨淡,当下市面之上粮草的价格疯狂飙升,已经是到了一个非常可怖的地步了,杨彪从弘农带来的一些金帛,早就已经花的干干净净,而且现在问题是,光有钱还不一定能够买得到!
要维持当下的架子不倒,不知道耗费了杨彪多少心思!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杨彪之前在平阳,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在临终的时候发生了变故,现在要对付种劭,自然不可能重蹈旧辙,不动则以,一动必然牵发全身,因此就连赵温也瞒着,以免有什么意外。
不过现在,布下去的棋子也开始行动了,这一次进宫觐见皇帝,就是第一步……
杨彪上表,陈述了当下关中粮价沸腾的局面,恳请皇帝下令调粮入关,平稳民生。这一个章表,估计今天下午,最迟明天上午就会被人有心无心的传播到长安城内外,使得众人皆知。因此,这个事情,早一些让赵温知道也就无妨了。
杨彪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褶皱,缓缓的说道:“……某已上表,请陛下调粮入关……”
“……调粮入关?”赵温瞪圆了眼睛。
这个时间点,哪里还有粮草可以调?
关中无粮,弘农一时半会过不来,那么剩下来要么就是河东,要么就是翻山越岭去汉中调,要么就是从并北平阳……
赵温转动着眼珠子,忽然有些恍然,拱手说道:“明公此策果然精妙!”
“哦?”杨彪微微抬了抬眼皮,“何处精妙?”
“……明公此策,忧国忧民,纵然钟尚书巧舌如簧,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赵温眼睛在马车车厢之内闪闪发亮,“……若是钟尚书否决此策……呵呵,其必然大失民心,又有何面目眷念三槐之上?若是钟尚书依此策而行,明公既获清名,又得声望,钟尚书徒做恶人……”
赵温讲到此处,便收了嘴,并没有继续讲下去。赵温知道,位居于上的人喜欢聪明人,但是也不喜欢过于聪明的人。聪明的人省事,简单交代吩咐一下,便可以将事情办理得妥妥当当,但是太过于聪明的,将上位者的心思完全摸得透彻,反倒会成为了上位者的心中刺。
杨彪此策便是阳谋,也算是吹响了反攻种劭的号角,而这第一声的号角,便是敲在了种劭的痛处。
就像是方才所说的那样,种劭是做也不是,不做更不是。做了或许还有一些时间来寻求其他的机会,如果不做,在市面之上如此困顿的情况下,几乎立刻就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兵卒要钱粮军饷供养,难道城中的百姓官吏就可以不吃不喝了?
当得知是杨彪出的主意,然后被种劭给否决了,在饥饿的威胁之下,那么产生出来的各种怨恨,将会瞬间就将种劭之前的那些好处抹杀干净!
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现在要是断了全城百姓和官吏的粮草希望,种劭可以算是杀了多少人的父母?
而依着策略推行,苦差事是肯定的,名声却是杨彪的,更何况最近的无非就是河东和平阳两地应该还有些粮草,千里迢迢去汉中调粮明显不现实,而向河东调粮,无疑就是向杨彪低头……
向平阳调粮,却如同在种劭和斐潜的这个并不稳固的联盟之上,又狠狠的砍了一刀。种劭有意排挤斐潜在前,现在却要伸手讨要在后,且不说能不能过种劭这心理的一关,就说平阳连日征讨,前些时日还听闻鲜卑大举进攻阴山,这兵粮肯定吃紧,能不能凑出来给种劭还是两说!
如此一来,一个简简单单的建议,一本普普通通的表章,杨彪收获了名望,得到了民心,不仅将种劭推到了悬崖边上,还顺带将种劭和斐潜的这条连线扯断!
赵温寻思此处,不由得偏体生寒,深感杨彪的手段精妙高超,不过,在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轻轻的响起,这杨公,要对付种劭,第一步竟然是先要离间和断绝种劭和斐潜之间的联系……
这个,似乎……
难道在杨彪心中,种劭并不是最大的威胁,而是斐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