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景象,让艾丝特在疑惑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这简直就像是有人混合着泥土捏出塑像,控制着这些泥偶,在这半封闭的空间里玩过家家,让守卫在外面把不老实的客人统统拦住。
不过艾丝特最终并没有笑出来,反而在察觉到异常后,她的脸色逐渐变得淡漠。
艾丝特又一次呼唤了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乌鸦:“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幸存’的城镇之一?以这样的形式?”
她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压抑,就像一根绷紧的弹簧。
“是,因为这个‘城镇’仍然存在,包括它的居民们。”
这不是艾丝特想听到的回答,但这一切已经是摆在她眼皮底下的事实。
就好像觉得艾丝特需要再恼火一些似的,停顿两秒后,乌鸦的声音又响起了:“你也可以说原先的‘城镇’不存在,因为它已经改名为‘国’了。”
艾丝特一反常态,她没有吐槽什么,只是安静地加快了下沉的速度,稳稳地站在地面上之后,她便径直走向附近离自己最近的泥人。
这些黑色的泥人身上,没有清晰的关节,更没有任何毛发,它们的头部仅有眼睛、鼻孔、嘴巴和耳朵的窟窿,四肢却像是细长的面包条,只是在手上有着被刻意打磨的痕迹,使得那五根手指得以自由一点活动。
泥人的高矮也各不相同,至少离艾丝特最近的,是一位个子只到她胸口的娇小泥人,在艾丝特接近的时候,这几乎没有脖子的泥像,并没有像别的同胞一样畏惧地退开,而是用那空洞的眼眶呆呆地凝望着艾丝特。
艾丝特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有另一个“灵”在打量着自己,不,不只是“她”,还有所有的,其余的“灵”,都在往这个方向张望。
因为身体构造不允许它们快速移动,它们只是缓缓在外围聚集,那种窥视的感觉并没有恶意,甚至缺乏应有的警戒与防备,只是对这位与“他们”不同的外来者充满了惊奇。
一个让艾丝特感到更不舒服的疑问从她心里冒了出来:这些灵体仍然有意识的人类,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变成泥像了吗?如果这里的规则不允许“他们”分辨真相,那对“他们”来说……
艾丝特迅速将那个让她更加恼火的预想赶出脑海,她试着用古弗萨克语跟眼前的泥偶打起招呼,即使艾丝特并不清楚“她”是否能听到自己的话语:“你好?”
泥偶嘴巴处的洞口因鼓风而收缩,继而又扩散,吹出柔和气流的同时,竟然真的散发出了声音:“你好?”
不过艾丝特立刻意识到,这声反问,只是对她提问的一种“拙劣”模仿,在艾丝特还想寻找别的沟通方法时,那泥偶中的灵却散发出欢快的情绪,然后转身缓缓往别的地方挪去,因为动作幅度太剧烈,泥人的腿部有大片脱落,露出里面因努力行走而弯曲的白骨。
艾丝特下意识握紧了右手,但是最终又无力地松开——毕竟她要对抗的源头不在这里。
艾丝特心里也有所猜测,如果她肆意毁掉这些包覆在灵体与骨骼外的黑泥土,那之后的泥偶会变得多么凄惨,她不会想见证。
那些泥偶间已经开始通过互相触碰,进行起某种艾丝特无法参与的交流,很快,艾丝特就听到了它们沟通的结果,越来越多的气流被抽取又呼出,散发出“呼呼”响的那句话语,重复着同样的、语调扭曲的一句话:
“你好?”
艾丝特重重地叹了口气,听到一声嘲笑在耳边响起:“看来它们还挺喜欢你的。”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艾丝特低声询问的同时,也俯身从地上捞起一把黑色的泥土,它们很快在她的掌心里溶解成粉末,露出明显的抗拒意味。
“我没有。”沙哑的声音笑着回答道。
谎言,又是这样,就是指望我求祂帮忙……
艾丝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再度走向那不断重复着“你好”这个词语的泥偶,它们的声音因为重叠而混杂,让这片土地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大。
然而让艾丝特停下脚步的事情发生了。
她听到一声暴戾的震响,从下方地底的更深处传出来,使得地面开始剧烈震荡。
那是一声充满怒火的咆哮,这声音不知道穿过了多远的距离,但却像是在艾丝特耳边直接炸开一般。
有某人清晰地大吼出了一个词语:“安静——”
在猛烈的震荡中,泥偶身上的黑土被震散,白色的残缺骨架与断裂的泥像肢体,瞬间成了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接连倒下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