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宣闻到了药汁的苦味,他喝的不是水,是药。他果然病了。脸色这样难看,身上瘦骨支离,冬日的裘衣在他肩上披着,肩膀似乎都承受不住,斜斜地塌下来。
让他蓦地想起才赶回邺京看到他时,那种时日无多的强烈印象。那些压在心底多时的忧虑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
山道上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桓宣望过去,泗州方向一人一马正飞快地往近前来,是他派出去哨探的豹隐:“大将军,泗州军守不住了,属下来时东城门已经攻陷!”
桓宣回头,对上谢旃了然的目光,
心头陡然一沉。谢旃早已算到了这个结果,他之所以跟他说了这么久,也许就是为了拖住他,免得他驰援泗州。
“不是你想的那样。”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谢旃很快解释道,“泗州围城多日,我们对城中的情况了如指掌,破城是迟早的事。我从兖州撤军也不是为了攻打泗州,而是来接管整顿,为今后做打算。”
今后,有什么打算?有什么要紧事值得他这样温和的人用那样毒辣的手段悄悄撤军,赶往泗州?桓宣定定看着谢旃。也许他以为的温和也只不过是谢旃有意让他看见的假象。十几年生死相托的交情,以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原来他从不曾了解过。
一时又静默下来,唯有寒风猎猎,刀子一般割着脸颊。
许久,谢旃再次开口:“弃奴,跟我回南吧。”
桓宣心中生出巨大的荒谬感。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在他如此欺骗作弄之后,若无其事地跟他说,一起回南吧?当他是泥塑木偶,任由他摆布吗?冷笑一声:“好呀,你给我什么好处?我如今身为大将军,麾下数十万大军,你招我回南,有什么位置可以相比?”
“你虽贵为大将军,但与北人终究不是一条心,”谢旃神色恳切,“如今元辂已经对你疑心……”
心里砰地一跳,桓宣打断:“是谁告诉你元辂对我疑心?王澍,还是陈万?还是说他们都是?或者我不知道的那些人,你这些年里安插在我身边的那些南人?”
谢旃顿了顿,想要辩解,又无从辩解,眼看他神色越来越冷:“檀香帅,你骗得我好!”
一声声如同泣血,愧疚如同潮水霎时淹没。谢旃沉沉吸一口气,徒劳地解释:“弃奴,我并非想要如此,我从一开始的计划里,就是想与你一同回南……”
“回南?”桓宣再次打断他,从马背上俯身。他靠得很近,谢旃下意识地向后让了让,看见他一张放大的脸。黝黑的瞳孔瞪得很大,眼底密密麻麻都是血丝,下巴上靑虚虚的一层粗硬的胡茬。他应该已经很多天不曾好好休息了,他自己也是。这些天双方交战,对他对自己,都是一场身心俱疲的争斗。他先前不知道是他,其实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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