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你能不能主动联系三师叔?玉龙卫那边或许知道,大周哪个门派里有这么个姓顾的八品独臂修士。”陈无双问道,他本来就判断那人十有七八不是个散修,只要是有师门的修士,能修到这个境界,必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侍女叹了口气,道:“三爷的信鸽只有玉龙卫的人知道怎么联系,我使唤不动。”司天监里看着松散,实则规矩极严,陈叔愚负责的一摊子事旁人谁也插不上手,玉龙卫一万修士,陈仲平都不一定能指挥得动。同理,二十四剑侍也只听命于观星楼主,所以那位“臭棋篓子”陈季淳在镇国公府才一向没有存在感。
陈无双在问这句话之前,心里就已经能猜到是这个结果,所以也没有太过不满。既然联系不上,怨天尤人也没什么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幸常半仙一路上的用处着实不小。少年想过很多次,觉得邋遢老头肯一直跟在他身边患难与共,虽说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从他表现看来至少没有恶意,那就暂且不用管他。
这次以神识激发剑符时,少年刻意沉下心神来揣摩其中剑意,体会远比上回威慑冯秉忠要深。之前他觉得师父的剑意,是如同寸草不生的荒凉大漠般浩瀚而死寂,可现在却体会到,那种认知似乎有些狭隘了,司天监第一高手、五境十一品的陈仲平,剑意中隐含着天道无情的意味。
在河阳城里听张正言念书的时候,穷酸书生提到《春秋》开篇几句的含义是说天道有常、万物有度,世间万事发展都有规律可循,这种规律就是所谓的道,听起来简单,但真要往深处理解却非常难。
当时常半仙还冷笑着插了几句嘴,说天道有常却无情,岂不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陈无双好奇之下详细问了几句,老头的意思是说,天地之间的万物确实遵循道,这种道可以是四季变化、可以是二十四节气周而复始,也可以是昼夜交替、花开花落,甚至可以是芸芸众生的生老病死,即使飞升成上界仙人,寿元也是有限的。
天地不仁,就是说在天道之下,万物万事都是平等的,五境十二品的修士跟雨中忙着搬家的蝼蚁并没有任何区别,不会因为漠北苦寒就赐予妖族风调雨顺的气候和适宜耕种的沃土,也不会阻拦南疆凶兽残害误入十万大山的百姓。
张正言对这个说法很认可,却也很不满意。在年轻书生看来,只要在道的范畴内,万物是可以跟命运争一争的,比如京都八月百花落,而云州则可以四季如春、花开不败,之后为此跟自称术数一道独步古今的常半仙,引经据典地争论了整整三个时辰才罢休。
现在陈无双体会到师父的剑意就近似于天道无情,荒凉的大漠中看似了无生机,其实就像花开花落一样,每一次的凋谢都是为了孕育下个春天的蓬勃,物极必反、于无声处听惊雷,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揣摩旁人的剑意自然能对自己的剑意感悟更深,何况到现在为止陈无双接触最深的的两种剑意,一是陈仲平的天道无情,另一个是苏慕仙的三千里长空月明,这两位都是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剑修,剑意之深远堪称无出其右,对少年的帮助极大。
陈无双认为,自己的剑意如果以天道规矩的角度去看,刚好介乎于陈仲平、苏慕仙两者之间,春秋二字在他顿悟时感受到的虚空中,化作十八道剑气纵横,劈开混沌另立乾坤,正是从无到有的一个完整过程,也正是从陈仲平的荒凉浩瀚过渡到苏慕仙的其气正天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所谓不破不立,首先要做的是破。在这个字上,青冥剑诀也好、剑十七也好,倒是态度一致,剑修出手当睥睨,万法在前、一剑破之。陈无双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胸中呼之欲出、恨不得展露锋芒一剑劈开混沌的念头强行压了下去,现在可还不是一鸣惊人的时候。
常半仙端着一大盆还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喜滋滋走回来,笑道:“瞧瞧,二两银子换了这么多来,那村子里的猎户正烤着兔子吶,老夫给了他银子,说是一会烤熟了就送过来。”天天吃谷雨香囊里冷冰冰的酱肉和干粮,邋遢老头可扛不住多久,再这么下去就算南疆玄蟒不追,他也得考虑扔下陈无双先去云州了。
一老一少说笑几句,谷雨已经手脚麻利地拿出一张油布铺在地上,又摆上两个酒碗,白衣少年满意地点点头,几个月下来侍女越发有个侍女的样子了,刚出京那会想跟她聊两句都困难,臭着脸摆出一副爱答不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如今倒是让人顺心多了。
果然,不到一刻钟功夫,就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提着两只烤得外焦里嫩的兔子找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岁大的男童,虎头虎脑憨笑着抱来一小坛子酒,好奇又羡慕地打量着卖相极佳的陈无双。
“老先生给的银子太多,还给我儿子算了一卦,公子不肯委屈去家里坐坐,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猎户人家没什么别的稀罕东西,这坛子酒还不错,公子尝尝?”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的猎户把两只野兔放在油布上,不好意思地搓着满是老茧的双手,连多看谷雨一眼都不敢。
陈无双笑着站起身来,拧下一根兔腿来递给那孩子,道:“多谢这位大哥,我等也是路过此处,不敢多有叨扰,就着这秋色下酒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