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上中天,陈无双几个时辰不停歇地练下来,最后一遍从头到尾谷雨都没有出声,只在最后撇着嘴嘟囔了一句,“没有韵味,还是花架子。”少年心满意足地笑着收起剑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道:“可惜没记全,等再见着辞云,先得把这套剑法学会了才好。”
一晚上没白练,陈无双休息了一阵合眼准备睡觉时,惊喜地发现原本胸中细微到难以察觉的那一丝剑意,好像粗壮了不少,对剑修的理解也更深刻了些。剑,自古以来就被世人尊崇为短兵之祖、百兵之君,中正不斜亦不邪,既是兵器也是礼器,朝堂上不少没有修为的文官都被陛下特旨赐了带剑上殿的殊荣。
所谓剑修,顾名思义就是以剑为本命法宝的修士,更有人说剑身中有脊、君子不折腰,因此天下修士中少说有八成是剑修,像常半仙以及独臂修士这样祭炼奇门法宝的极少,除了散修以外也大多集中在以兼容并蓄著称的驻仙山,如越秀剑阁、青州太玄剑宗等门派之中,所有人都是剑修,无一例外。
司天监里也是一样,只是观星楼主陈伯庸仗着有陈仲平撑门面,自己就干脆把世代相传的周天星盘祭炼成了法宝来用,不过谁都没有见过他真正出手,这法宝名声虽大,到底威力如何却少有人知其详细,在外人看来,其传承意义反而要重于实用价值了。
至于周天星盘能镇压中州气运的说法,传得多了也就没人在意了,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能镇压的住?不过是司天监为维护自身权威,从而胡乱找了个由头罢了。陈无双不这么想,他很了解这件法宝对陈家的重要性,几乎日夜供奉在观星楼七层上,连谷雨都不一定知道,观星楼周围暗中守护的高手至少有十几二十个,修为最低的也不弱于吴北河之流,镇国公府真正的力量绝非明面上这么简单。
从一开始,陈仲平就没打算让少年学别的本事,要修行也只能做剑修,否则也不会嘱咐他去看那本《大雪山静水藏锋录》,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让陈无双在三境之前先蕴养出剑意来。可惜当时他没想到这一层,只觉得师父太不靠谱,司天监神功秘法不计其数,偏找了门该死的抱朴诀来给他,所以才以流连花船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出京以后才明白过来,看似玩世不恭的陈仲平,其实称得上是用心良苦,这种事说到底也讲究个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已经把路给你铺好了,要去昆仑山还是流香江都只能看你自己。不靠谱的老头就是这么打算的,哪怕陈无双真是不堪造就,镇国公府偌大的家业也不怕被他败光。
少年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竟然开始想念起陈仲平跟司天监来,十年来第一次出京,转眼就快三个月了,以陈叔愚的古板性子肯一连写好几封信及时传递消息,其实字里行间隐藏着的都是对他的惦记和牵挂。不管真正的身世到底如何,陈家对少年的心意没有掺一丝假。
身旁的常半仙没心没肺睡得踏实,阵阵鼾声吵得陈无双没有困意,悄悄坐起身来,谷雨立即有所察觉,轻声道:“公子?”少年从来没见过侍女睡觉,每次夜里她都守在不远处打坐修炼,让人心里很是踏实。
“没事,就是睡不着,起来转转。”陈无双站起身来走出门去,当年朝堂穿紫、权柄煊赫的首辅大人已经成了一抔黄土长眠地下,可少年却如同长青的松柏一样风光正茂,“谷雨啊,你说修行又不能长生,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挤破脑袋想要往这条路上走?”
谷雨提着剑站在他身后,笑道:“修士能一日御剑千里,所见景致岂是常人能比?公子就不想去看看,昆仑山绝顶的风光?”陈无双愣了一愣,是啊,要是现在还在京里,多半此时正在流香江上快活,哪里知道天底下还有南疆玄蟒这么大的长虫,哪里又知道人世间还有苏慕仙这种三千里长空月明的风采?
生当为剑仙。
少年欣然点头,道:“确实如此。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总不能白活一场。昆仑山顶的风光想来不错,但我更想看看,十二品之上又是何等的山川秀丽。”既然苏慕仙、任平生能修到世人艳羡的十二品境界,那沈辞云为何不能?陈无双又为何不能?
谷雨双眼中满是笑意,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就越觉得,自己这位主子并不是印象里令人厌恶、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尽管性子很是跳脱,但骨子里是个重情重义而且有股子狠劲的人,平时服下伐髓丹都吵着腹痛,可真硬挨了黑衣老妇一击,反倒从始至终没喊一句疼。
就算在洞庭湖上被南疆玄蟒追杀的时候,他宁肯死在一起都没有同意牺牲侍女去拖延时间,刚出京时谷雨叫他一声公子是因为尊卑有别,二十四剑侍说到底无非就是司天监培养的死士,跟他嫡传弟子的身份不能相提并论。
现在叫他一声公子,谷雨却觉得是本分了,陈无双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或许是儿戏了些,可夜深人静细细去想,就能感觉到他一言一行都有深意,都是从司天监陈家的立场出发去看待问题。楼主大人的眼光果然高明,这少年确实有资格在以后修为有成时接任观星楼主。
“谷雨啊,明日就动身南下吧,以后只要没有意外,晚上闲着你就教我司天监的剑法。”陈无双仰头面向天上弯月,漆黑一片的眼前竟然好像有了些许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