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之清隐藏在谦卑恭谨语气下的顶撞,让景祯皇帝突然感觉胸腹之间一阵难受的气机翻滚,随着身体衰弱而逐渐式微的真气,好像正在体内脆弱到不堪重负的经脉中揭竿造反,浑身的皮肤都在随着呼吸收紧,一阵一阵生疼。
强忍着如潮水般袭来的不适,景祯皇帝尽可能地把呼吸放平缓,相比于身体上的疼痛,他更不能容忍帝王在臣子面前失态,眼神无意间撇过身侧离他最近的太子,可惜只能看清嫡长子阴晴不定的半张侧脸,鼻梁高挺,只是鼻尖到上唇之间的人中,稍短。
恍惚间,他居然怔怔想起时隔多年的一些旧事。
他被册立为东宫太子的当日,就在朝天殿内,端坐在这条御案之后的先帝没有考教他治国经世的道理,也没有叮嘱他该如何以朝中重臣为师,只说了一句语重心长的话,就神情落寞地挥手让他退去。
那句话曾在景祯皇帝登基继位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他奉为圭臬,却并非是引经据典咬文嚼字的枯燥圣贤道理,而是,学会如何在群臣面前板住脸,就可以称作是半个明君。
皇帝与臣子的关系似乎天然对立,或许有情非得已的信赖倚重,但永远不可能做到推心置腹亲密无间,学得惊天艺、货与帝王家的读书人口口声声为民请命的戏码,二十四年里,身穿龙袍的李燕南早已看腻了,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此时固执己见的首辅杨公,分明不是为一己私利。
这让景祯皇帝恼怒之余,心底竟然觉得有些苦楚的欣慰,大周朝堂上,终究还是有人把天下为公这四个沉甸甸大字放在首位的,只可惜明知道被誉为文人表率的保和殿大学士言之有理,另有打算的天子也不肯再从善如流了。
「把如何赏赐陈无双的事情放一放,众卿且先议雍、两二州乱局。谢逸尘身死,他麾下群龙无首的数十万边军如果再被柳同昌所蛊惑,凉州局势仍然不容乐观,朕绝不能再次养虎为患,有意调郭奉平回京复旨,另选一人前去好言招安边军,众卿可有人选保荐?」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的沉默让景祯皇帝恢复了几分气力,这番话说得很是顺畅,一扫连日来虚弱无力的颓势,进殿之后一直刻意远离炭炉站在稍远处的楚鹤卿猛然抬头,眼神复杂地看向目中精光闪烁的天子,倒吸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身负五境修为的内廷首领太监撩了撩眼皮,眉目间好像多了一抹悲戚,欲言又止。
没有察觉到楚鹤卿情绪变化的杨之清皱眉不语,景祯皇帝所言不是杞人忧天,大周气数将尽早就不是什么能捂得住的秘密,有谢逸尘起兵作乱的前车之鉴,谁敢保证那位天策大将军在收拢数以十万计的边军之后,会不会也被推着走向不臣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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