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观星楼主涩声苦笑,“如果人都死了,我杀了谢家满门,还有什么用处···”
马三爷竟当着单蓉夫妻的面,两步上前,狠狠一脚将陈无双所在的躺椅踹翻,伸手指着扑倒在地的少年,恨铁不成钢道:“那你在这里长吁短叹失魂落魄,就有用处了?站不起来的话,就别再叫我四叔,马某受不起!明日得到消息,马某就带着我大漠马帮的兄弟前去拦截,能拦住最好,拦不住就杀进井水城,虽死无憾才是大丈夫所为!”
被这一幕惊得神情恍惚的单蓉,回过神来刚要伸手把在她眼里堪称万金之躯的陈无双搀扶起来,眼角余光就看见冷冽剑光一闪。
噌一声。
那柄素雅貂蝉出鞘之后,直插在她面前,剑柄犹自颤动。
马三爷厉声呵斥,“你要敢伸手扶他,从此大漠马帮跟你铁匠铺子不死不休!”
单蓉脸色一变,纵然无双公子拿你姓马的当成至亲长辈,你也不该这般对他,伸出去的手稍作停滞,还是要对那柄貂蝉剑视若无睹,论年纪陈无双不过等若她的子侄,就单凭那声情真意切叫出口来的婶子,单蓉也见不得他委顿在地上。
马三爷转过头去不再看,冰冷的声音中带着失望至极的不屑,“是烂泥就该瘫在地上任马蹄践踏,扶也扶不上墙!”
这句话,似乎要比那柄天品貂蝉更有威慑力。
单蓉魁梧的身躯陡然一僵,缓缓收回手,起身后退几步,狠心别过头不忍再看。
马三爷的目光遥遥落在照耀人间千万年之久的月亮上,轻声唏嘘,“我听说,十一年前,花二爷在百花山庄门前,是站着死的。”
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的厉掌柜立时动容,居然深有一种生平不识花千川的遗憾。
江湖上说他无故屠戮七名驻仙山年轻弟子,可却没人知道,同样死在百花山庄门前的驻仙山八品剑修程云鹤,对这位伟岸男儿和从容赴死的白衣判官沈廷越心折不已,甚至沈廷越用以在南疆玄蟒头颅上留下伤痕的那柄三尺青锋,正是程云鹤的随身佩剑,秋水。
往事如烟,在春秋迭转中终会渐渐散去。
能被人铭记于心且历久弥新的,只有往事里光华炽烈如朝阳的那些故人。
陈无双的呼吸由平静变得急促剧烈,而后又复归平静。
深呼吸几口,胸中剑意抖落灰尘,年轻观星楼主缓缓站起身,挺直脊背。
如同蒙尘多年的明珠重新焕发照人光彩,如同深埋树下多年的一坛烈酒浓香四溢。
陈无双没有提一个谢字,也没有说马三爷那些话如何如何,提起茶壶仰头灌了几大口,“四叔,何斌说凉州境内通往井水城的路有很多条,谢萧萧掳着那么多人想回边军大营,定然不肯再与江湖上其他修士多做纠缠,我要大漠马帮倾巢而出的兄弟闹腾出动静来,把他们逼到只剩下犬吠坡那一条路可走的地步。”
马三爷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曾在北境浴血拼杀多年的厉掌柜抬起头,重新打量恢复了信心的陈无双,他以为这位年纪轻轻的观星楼主只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没想到竟然还懂得兵法里攻城时围三漏一的路数。
陈无双的声音仍然是很平静。
但单蓉明显能听出来,公子爷现在的平静语气跟之前截然不同。
先前的平静,是陈无双在巨大恐慌下失神落魄的伪装,其实心里六神无主;而此刻的平静,里面则藏着背水一战的决然,面对最亲近之人被仇敌掳走的愤怒,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
马三爷盯着院子里那位十品刀修,一字一句道:“如果厉掌柜肯出手相助,大漠马帮自马某之下所有弟兄,都承你的人情,日后有机会,赴汤蹈火就凭你一句话。”
厉原摇头轻声而笑。
何止是大漠马帮啊,他肯出手的话,司天监、云州百花山庄、东海孤舟岛乃至楚州康乐侯许家,都要承他天大的人情。
这几乎就是小半个江湖了,平心而论,陈仲平都未必有这么大面子。
可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厉某二十余年经营客栈,一只脚早就迈出了江湖,要人情何用?但是,一来当年那位常半仙于我有恩,二来,老夫对三爷所说的花千川尤为心折,离开凉州之前,想看看他的子侄是如何顶天立地。”
陈无双会心一笑。
有人情味的江湖,总归要比禽兽食禄的朝堂让人心里舒服。
五境十品的厉原答应出手,马三爷、单蓉、慕容百胜、陈无双,再加上四境七品修为的骤雨庄杨寿潼,足够轻易应付何斌所提到的谢萧萧身边二十余名修士。
思量片刻,陈无双不想再等下去,转头道:“婶子,如果这一趟能平安回来,就让人去井水城打探,谢逸尘身边有个四境八品修为的肃州阴风谷邪修,他叫冯秉忠。”
说完这句话,陈无双暗自叹息一声。
还是不如臭棋篓子四师叔能沉得住气啊,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即便冯秉忠是个不为江湖正道所容的邪修,以陈无双的性情,还是不打算把他当成一个用过之后随手可弃的棋子。
司天监,从来就不会拿着任何一条性命不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