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云很喜欢井水城南这一处因战火将起而变得荒无人烟的小村落,尤其是彩衣简单转了一圈之后挑出来暂时安身的干净院子,总让他恍惚之中,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似乎跟他小时候与爹爹两人相依为命的地方极为相像。
被花千川抱在怀里一脚迈进江湖的那年,沈辞云才六岁,根本记不清当年那个叫做桃村的地方具体在哪里,只记得村子里有一口水质甘甜清冽的青砖古井。
模糊记忆里,那位总是拎着戒尺的古板李老夫子曾说,桃村的名字就是来源于那口水井。
凉州缺水,据说曾有一位腾云驾雾的心善仙人途径此处,见放眼方圆百里没有水源而动了恻隐之心,取出一枚桃子信手掷于黄土,仙人术法极尽匪夷所思之奇,桃子落地便化作那口水井,随后才逐渐围着水井形成村落。
未及弱冠之年,修为已臻四境八品的青衫少年在这座不大的村子里转来转去,越走越觉得村子里弯弯曲曲的小路和屋舍都熟悉,不过始终找不到印象中的那口水井,只能失望地叹息作罢。
其实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到底是一个物是人非伤怀处。
找不到水井更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陈无双,心中有些踌躇的沈辞云索性就在村子里安安稳稳住了几天,从洞庭湖那一战之后就开始变得心事重重的彩衣还是老样子,少言寡语,时常会坐在屋檐底下痴痴盯着沈辞云出神。
看他练剑,看他沏茶,看他笨拙地架火烧饭。
下意识咬着嘴唇的彩衣有时候会想,锦绣中原是远比常年冰天雪地的漠北深处好,更比昏暗不见日升月落的黑铁山崖好,可江湖不好,云澜江不好,洞庭湖不好,东海想来也不好,如果能在这里跟喜欢喝茶也喜欢喝酒的沈辞云一直住下去,就很好。
每次一有这种念头,彩衣就觉得有浓重到极致的苦涩从心头到喉头,再到眉头。
造化弄人这四个该死一万遍的字里,究竟饱含了多少世间阴阳两隔或是潸然泪下的苦楚不好说,但初入江湖就厌江湖的彩衣以为,猜不透什么时候就会突兀而来的分别,最是让人思之断肠。
以往最喜欢出言揶揄青衫少年的柳卿怜,这几天不知为何也变得沉默下来,偶尔也会陪着彩衣坐在屋檐下,看似百无聊赖拿着根树枝在地上乱画,实际上愁肠百结难与人言。
她比谁都清楚彩衣心中苦闷,阎罗君的爱女,绝无可能跟沈辞云长相厮守。
青衫少年一直以来都刻意避免谈及彩衣身世或是她在黑铁山崖的地位,好像这样一来,沈辞云就可以说服自己认定十余年前百花山庄满门皆灭的事情跟彩衣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彩衣的生父,就是黑铁山崖如今十二品修为的绿袍阎罗君。
柳卿怜幽幽一声长叹,要怪就怪身在江湖吧,儿女情长抵不过血海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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