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捻着两枚棋子的陈家四爷,从乌衣巷的落日余晖穿过尚德坊的人声鼎沸,闲看万家灯火也看明月圆满,大半个时辰安步当车,直走到京都城南的沉静夜色里,抬头望着那座气势恢宏的大宅院,门楣上悬挂着镇国公府的牌匾,笑意浅淡。
这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长大的地方,只是礼部右侍郎的家,如今不是这里。
陈季淳静静在门外站了片刻,恍惚中,淡漠目光好像透过那两扇镶嵌了金钉的厚重大门,看见陈伯庸穿着那一袭白底绣银龙的蟒袍在水潭边喂鱼,看见醉醺醺嘴里不停嘟囔的陈仲平坐没坐相歪在长廊里提着酒葫芦,看见祠堂深处陈叔愚皱眉坐在一摞高高书册后面默然沉思。
明月何曾知我心,这座江湖敬畏、朝堂倚重的司天监,从外面听不见任何一丝生机或者声响,像极了无人古道边杂草丛生的枯坟。
外面的人以为坟墓之中珍宝无数,可里面的人其实只守着腐朽到徒具其型的秘密。
陈季淳怅然叹了口气,缓步上前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朝闻声从门房里快步迎出来的人摆摆手,示意不用管他,绕过影壁往水潭方向走去,自从他入朝为官避嫌搬到乌衣巷居住,不需要给晚归人留门的司天监才有了夜不闭户的规矩,陈伯庸在人前人后都没有提过原因,但陈季淳早就明白,这是大哥给他留的一条退路。
可现在陈无双和司天监都没了退路,不善谋棋的陈家四爷虽有退路,也不想走了。
陈季淳走得很慢,一步两步,十步百步,低着头,满地月光如秋霜。
不敢上前出声打扰的老管家亲自去清音苑,找来跟少夫人并肩坐在房顶上说笑的陈无双,少年笑着拍了拍墨莉的手,纵起剑光转瞬出现在观星楼外,听着这位有些出神的侍郎大人走到近处,轻声道:“没想到,会是四师叔。”
陈家四爷嗯了一声,没想到是他来传那道旨意情有可原,脚下不停,与陈无双擦肩而过走进观星楼,少年微微一怔,转身紧随其后,猜测也许景祯皇帝的圣旨上还有别的说法,重要到四师叔只能去观星楼七层上跟他交代。
陈季淳却没有顺着楼梯往上继续走的意思,眼神扫过坐在角落里翻书的贾康年时略有停顿,病恹恹的书生只点了十来根蜡烛,灯火摇摇曳曳有些昏暗,好在有窗外月光照进来,能看清楚他手里翻着的书册,封面上写着三个字《拾浪集》。
观星楼一层的藏书之中,陈季淳记得共有一百一十三册棋谱,几乎每一本每一页上都有他幼年时稍显稚嫩的笔迹,或题了一个赞叹不已的“妙”字,或写了两句阴阳怪气的讥讽,只有贾康年手里的这一册《拾浪集》不在此列,因为他认为这本仅录二十八局的棋谱作者,前无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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