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僧跌境了。”
钟小庚早就觉察到,空相神僧的气息是一种水满将溢的沉静,好像是缓缓倒进茶杯里的水,明明水面已经高出杯沿少许,却没有溢出来,这种情况很明显不是老和尚处于即将突破晋升的边缘,而是由更高一个品级的境界跌落下来,真气和神识都有十一品凌虚境的水准却处于十品太虚境,叹息一声,伸手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那柄长剑,霍然抽出鞘三寸,“好剑。”
老和尚低垂着眼帘喝茶,小和尚嘴角朝下耷拉着,怕被桑葚紫色的汁液染到手指上不好洗去,小心翼翼捏着葚子短短的青蒂,送进嘴里用舌尖轻轻一抿,再张开嘴时连牙齿都带着一抹紫意,唇齿生香。
看了两眼,钟小庚把剑收回鞘中,双眉之间是半缘修道的氐惆,“门前这两株杏树,是贫道七岁刚上山那年种下的,三载之后年年结果累累,青时酸涩黄时甜,是修道修心,也就是一生了。神僧说一剑叫饲虎、一剑叫喂鹰,佛祖舍身饲虎、割肉喂鹰是大慈悲,那神僧不辞路途遥远、宁可自身境界跌落也要问出这两剑,是为求心中无愧的大圆满,还是为度化众生的大慈悲?”
老和尚这句话在越秀剑阁跟要杀陈无双的任平生说过一次,坦然笑道:“掌教种了两株杏树,老僧则是想种下两个善因。说来简单,掌教在南疆见过花扶疏施主,自然知道陈无双就是逢春公的血脉后人,司天监眼下的困境无法可解,老公爷命数将尽、仲平施主又要守着剑山,那孩子的路太难走了,光凭花扶疏替他挡不下狂风骤雨,老僧惭愧,想给他做一座靠山。”
钟小庚迟疑着点点头,把手里长剑轻轻放回桌上,从空相神僧说这柄剑是特意去京都镇国公府上借来,他就猜到了两个和尚此行,不出意外是为了气运加身的陈无双。要说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肺腑之言,在善于观气运流转的道家修士看来,大周王朝的倾覆已然是不可逆转的必然局面,鹰潭山不能再沉寂下一个千年了,所以最开始钟小庚的打算是,让命数贵不可言的弟子孙澄音去出手夺一夺气运。
或许是那位半吊子十一品卦师常继先做了手脚,钟小庚几次在骑着青牛的老君像前起卦,都看不透陈无双的命数,只觉好像雾里看花影影绰绰,后来随着陈无双做过的事情在江湖上逐渐有了种种传闻,道家祖庭掌教才知道,是常继仙借那少年身上沾染的气运施法遮蔽了天机,起先是用得自江州的那颗辟尘珠,而后是用云州新建起来的那座观星楼。
常半仙环环相扣的缜密心思和层出不穷的玄妙手段,都让钟小庚自叹弗如,道家修士奉为圭臬的清静无为就是就是讲究一个顺其自然,眼见得木将成舟,钟小庚不得改变谋划,有无奈也有对自家弟子孙澄音的歉疚,但要说不甘,钟小庚扪心自问是没有的,红花青叶白莲藕,佛道两家尽管自古就多有相争,总归都不愿见世间苍生受苦受难,逢春公两百年前的恩情,但凡良心没拿去喂了狗的,谁都不能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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