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季淳伸手要去拿起张正言先前所下定的一枚白子,不死心道:“我这一步若是换个下法···”陈伯庸轻哼一声,冷然打断道:“陈家一步棋都悔不了。”一旁的陈叔愚重重叹息,告假未去朝堂议事的陈家四爷顿时泄了气,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摇头连连苦笑,他当然知道,陈家如今确确实实是一步棋都悔不了。
可这局棋,实在是输不起啊。
张正言挥手抹乱棋局,不自觉瞥了眼那个恭敬站在楼梯入口一侧的女子,暗道黄莺儿果然不负艳冠流香江的盛名,陈无双迟迟没有回京,却意外得了一房如此沉鱼落雁的妾室,还有一个羡煞无数寒窗十年读书人的探花郎功名,别的不说,单凭这般命数,就真能担得起那句陈家幼麟举世无双。
沉默片刻,陈伯庸手里的那面圆形的周天星盘突兀泛起淡淡铜色光华,似乎是遇风便涨,眨眼功夫观星楼外风声呼啸,铜色光华陡然大盛,张正言骇然抬头遮在脸前挡住那刺眼的光芒,眯着眼从手指缝隙里看去,身形魁梧的老公爷手里好似托着一轮落日,垂头不语的陈叔愚无动于衷,而输了棋的陈季淳却脸色大变,张着嘴眼角剧烈抽搐。
好在这般异相只维持了不到三十息时间,随着陈伯庸一口鲜血喷出,周天星盘散去光华,还是原来那面铜盘的模样,只是张正言产生了一种说不好是不是错觉的感觉,那面铜盘上浮雕着的漫天星辰好像都颜色暗淡了不少。
“大哥···”陈季淳双眼泪如雨下,叫了一声大哥就更咽着再说不出话来。吐出一口鲜血的陈伯庸反倒像是轻松了许多,脸上甚至有了几分笑意,招手把黄莺儿叫到面前,郑重将手里周天星盘递给从来卖艺不卖身的当红花魁,温声道:“小满,老夫离开以后,你便日日夜夜拿着周天星盘守在此处等无双回来,本想着亲手交给他,可天不遂人愿,老夫等不到那小子回来了。那边架子上还有一斤多些青山雪顶,一并留着给他。”
张正言毕竟不是修士,察觉不到陈伯庸的气息正在缓缓逐渐减弱,而黄莺儿却能清晰感觉到,楼主大人抹除自身跟周天星盘之间的联系以后,境界从十品到九品,跌落整整一个品级还犹然不止,刚伸手接过来那面被陈家世代相传视若性命的法宝,就见老公爷并指成剑,接连重重点在胸前以及头顶数处经脉大穴位上。
楼上几人除了陈伯庸就属陈叔愚修为最高,当然知道自家大哥这是以耗费本身寿元为代价,强行留住一身五境九品修为不散,面色一痛,却只能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全部咽了下去,想来连平公公跟杨之清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住在宫中以真气给陛下疏通经脉续命的观星楼主,其实本身寿数已经所剩不多。
”眼下司天监要面对的局面,你们心里都明白,不必再啰嗦多说。陈家现在能用的,仅有一万玉龙卫和三千白马轻骑,白马轻骑我想留给无双用,一万玉龙卫真去跟谢逸尘麾下数十万大军硬碰无非是送死,老夫想了好几天,且不管郭奉平信不信得过,他都是大周目前唯一的倚仗了。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玉龙卫跟老夫要死,也得死在雍州那道城墙之上,要是这么做有错,陈伯庸死了亲自去阴曹地府跟先祖请罪。”陈伯庸语气极为平淡,仿佛说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没人接话。
陈伯庸把目光转向张正言,语重心长道:“承希,老夫到现在都不敢说究竟是陈家的想法对,还是你的想法更对,但无双既然让你来了司天监,你便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谁都不会拦你。今日这局棋暂时看来是你赢了,可是并没有彻底下完,要是最后赢的真是你,以后去老夫坟前烧纸的时候记得说说。”
见年轻书生正色点头,陈伯庸又看向陈叔愚,脸上明明带着笑意,却哀叹一声:“老三,立即传信让无双尽快回来吧,观星楼不可久悬楼主之位。我离开京都之后,各地要是还有能再传回来的消息,让小满和承希都看一看,到这时候群策群力,没什么可值得再瞒着的了,六皇子那边···盯紧一些吧,我在宫里听说,他最近挺不安分。”
“季淳呐,从今日起你就不要再回镇国公府了,安心做好你分内的事,若是官爵再有升迁,也得跟首辅杨公站在一处,他···他也不容易。”
所有事情都说完,陈伯庸长长出了一口气,挥手让众人都离去,陈季淳想留下多待一会儿都被拒绝,走在最后下楼的张正言回了一次头,镇国公也好、观星楼主也好、五境修士也好,那个萧索落寞的身影,说到底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只这一眼,书生心里就生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凄凉。
二月二十四天光未亮,陈伯庸率玉龙卫悄然出京,该知道此事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一个都不知道,一如去年六月,白衣少年趁雾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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