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几上的灯盏摇曳着淡淡的火光,映得他的眉眼温柔又哀伤。
梁婠掏出袖中的丝绢递给他。
“用这个吧。”
“好。”
梁婠说完,眼睛看向别处,一角一落地看,将屋内所有看了个遍,只不看他。
宇文玦接过丝绢,再用丝绢沾了草药汁,帮她擦脸。
太近的距离,叫他温热的呼吸直喷在她的脸上。
梁婠垂垂眼,无论她的眼睛看向哪里,似乎都显得那么刻意。
后来,她索性闭上眼,任他将她脸上的脂粉一点点擦净。
他的动作很轻,擦得很仔细。
指尖偶尔才会碰到她。
好像她是养在案头的一盆兰花。
他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每一片叶子。
不知怎地,她就想起那年桃花宴。
云岩池的隔间里,他穿一身宽大素净的雪袍闲闲坐着,垂头之际,扯起一片兰叶瞧,落人眼里宛若一幅上好的水墨丹青。
梁婠的脸是湿的,分不清是沾的药汁,还是流的眼泪。
原来,有的人、有的记忆,早就刻进灵魂深处,无论过去多久,万古不磨。
时间就在彼此的呼吸间渐渐流逝。
直到擦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属于梁婠的脸,宇文玦才退后一些笑着看她。
“好看。”
他嗓子哑得厉害。
还不等她睁开眼,整个人就被一个怀抱拥住。
抱着她的手臂很用力。
他什么话也没有,只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这次她没有推开他,头埋进他的怀里,真真切切感受着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
是陆修的心。
她闭起眼,忽然抑制不住地,泪如雨下。
其实,不论是前世的陆太师,还是今生的陆修,甚至如今的宇文玦,自始至终他们都是一个人。
他一直都是他。
唯一的区别是,他爱或不爱她。
梁婠伸手抱住他的腰,一如从前。
任双臂之外的世界风雪肆意。
倘若从未忘怀,又何谈想起?
……
等梁婠披着厚重的大麾迈出屋子时,院子里的风小了不少,天上还飘起了细碎的小雪花。
院门外站了不少人,等着送他们离开。
宇文玦在她身侧站定,转过身与她面对面,静静地看着她。
要说的话方才已然讲完。
一时只剩沉默。
梁婠在那双幽深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小小一点影子,却很清晰。
他的大麾给了她,身上只着一件素色常服,雪花毫不客气地落在他的头上、肩上。
梁婠眼帘微微一垂。
此情此景像极了那年,他们在雪地里相对而立。
雪窖冰天里,就像两个雪雕彼此作伴……
簌簌的风雪声中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忽然,宇文玦低下头,解下腰间佩戴的绣囊,然后拉起她的手,将绣囊放进她的掌心。
“这是太医令新配置的。”
蛊毒伤身,小产后她身子更弱了。
倘若不好好调养,怕是以后难再孕。
自从上次配制的药丸吃完后,她似乎也忘了这事儿。
梁婠瞧着手中的绣囊,好像能不能再生育也不重要了。
宇文玦瞧她一眼:“拿着吧,好好照顾自己。”
涩然的声音掩不住沉重的温柔。
梁婠喉头哽住,手指紧紧捏住绣囊,轻轻点头:“好。”
再一抬眼,宇文玦认真道:“你放心。”
梁婠鼻尖一酸,心下已是明白。
有些话说出来倒显得多余。
梁婠眼睛涩得难受。
她仔细收起绣囊,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是背着大药箱的身影,还有离开涟州前他跟她说的话。
“老师还好吗?”
“很好。”
宇文玦抬手帮她拂去粘在发丝上的小雪花。
梁婠沉默一下,望着他的眼睛道:“我走了。”
宇文玦勾唇,露出一个笑,点头:“好。”
这样浅淡的笑容只浮在唇边,幽寂的眼眸再掀不起半丝涟漪,就像莽莽苍苍的荒漠里清冷透白的月光,久孤于世。
淳于北已牵了马匹在院门口等她。
梁婠朝他走去。
不过短短几步路,却叫人走得吃力。
她停在马匹前,又在一众人默默地注视下,接过递来的缰绳。
明明这样多的人在场,却默默无语,竟无一人开口说话,唯有马儿在风雪里打着响鼻。
淳于北看看梁婠,又看看宇文玦,欲言又止。
最终也只是退到一边,他知晓他同旁的其他人一样,只是个外人。
梁婠握住缰绳,站着没动。
冰凉粗糙的缰绳刺痛手掌。
就在要翻身上马的那一刻,眼泪又一次滑出了眼眶。
梁婠埋下头缓了缓。
再回头看过去,隔着不断飘落的雪花,宇文玦就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她。
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她翻身上马,再最后看一眼站在院落中的人。
“保重。”
长鞭扬起又落下,马匹登如离弦之箭。
宇文玦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沉默一瞬,忽而开口:“自今日起,淳于北除名,不必再回大周。”
“陛下——”
淳于北皱眉不解。
宇文玦眸深似渊,再未言语。
淳于北垂下头,跪地一拜。
“属下领命。”
马蹄声远去,再瞧不见人影。
宇文玦站在空荡荡的院落,仰面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有无数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洒下来。
他知道若是雪再大点儿,这么站得久了,他很快就会变得像一个雪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