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潜低下头笑了起来:“梁婠,下次,我可不会再把你让给任何人了。”
梁婠皱起眉头,不及开口纠正,高潜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将她带进怀里。
他疲惫地将头靠上她的肩,笑声又低又沉:“你一定不知道,从小到大,你是唯一个在我头痛症发作时,主动留下来陪我的人。”
随即闭起眼,又是一叹:“遗憾的是,有些事我明白得太晚,现在想想,错了便是错了……
既然一切痛苦始于我,那么就让一切痛苦也止于我。
我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只希望等我死了以后,那些过往都随我一起埋了,至此终止。
往后,你只需要好好活着。”
梁婠抿住唇。
稍稍停顿,高潜又直起身,退开一些,拉着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处:“你知道吗,这是我此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梁婠仍然没有开口,只默默地看他。
他脸色几近灰白,闭了闭眼,十分困倦。
他笑着叹口气:“……我可不可靠你一会儿。”
不等她开口,他重新抱住她:“自知晓你怀孕的那刻起,我便做了个自私的决定……”
梁婠缓缓垂下目光。
所以,一直以来,他们到底是谁在陪谁演戏。
高潜埋下头,声音闷闷的:“傻阿苗,你真的能分得清究竟是谁在心痛吗?……以后,别那么容易相信人。”
他微微侧过脸,眸中是说不尽的痛苦,可这远远不及藏在心中隐秘的万分之一。
他眯起眼笑了笑,有温热滑出眼眶,嗓音嘶哑:“对不起,是钱郎对不起阿苗和……和他们的孩子……”
梁婠浑身一僵,面色煞白,再也动弹不了一下,身子不停地发颤。
高潜闭起眼,收紧手臂,低低哽咽:“直到那日看见你小产,我才知道,原来……原来我们也曾有过一个孩子的……可你们……你们却被我害死了……”
他也没有想到,引着他找到她抛尸处的、那道长长的血迹,竟是,竟是他们的孩子。
梁婠紧紧闭着眼,双肩微微耸动。
是啊,世事就是这般难料。
府医都说她坏了身子,无法生育。
因而那些反常的现象,她也并未当回事儿。
直至腹痛不止、血流不停……
她才明白原是有了身孕。
他埋下头,分不清眼泪还是血:“……你说我不能大悲大喜,可我……是我,对不起你们……”
他浑身颤得厉害,嗓子哑得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
涟州城小产后,他状况急转直下。
她一直以为,因为蛊的关系,也影响到了他。
原来,他在那时就知道了……
他们像两座冰封的山,沉默矗立,任雪虐风饕。
可惜,再也迎不来雾释冰融。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仿佛万事万物都被大雪覆盖,静得一如那个冬夜。
许久许久。
高潜微微睁开眼,有些吃力地抬手抚上她的手臂,隔着衣袖摸到他给她戴上去的缠臂金。
他气息渐弱:“留着它好吗?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为了……那个凤凰木下的他们。”
他慢慢吸了口气,隐约牵出一个笑:“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这是他想送你的。”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抱着她,枕在她的肩头,侧过脸看她,喃喃自语: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我知道你恨我,可我还是,还是……还是……”
抱着她的手臂徒然滑落。
梁婠心口剧烈的疼痛,嘴里温热的腥甜再抑制不住,猛烈地溢了出来。
她静静坐在地上,一动也没有动。
她知道,他们的蛊终于在此刻解了。
她还知道,从今往后,她的心上缺了一块。
她更知道,那是原本就不属于她的一块……
周围一片鸦默雀静。
她闭起眼,听到了风声,再仔细听,似乎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有人抚着琴,琴音缠绵悱恻,伴着那曲调,好像有人在低低吟唱着一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最终,低低的吟唱像远去的鸟鸣,渐渐飘散在风中……
他的身体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岿然不动地压在她的身上。
光和十三年,七月十七,帝崩。
谥号:文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