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低声笑了。
在他的脑海里,在棋秤之上,真正不可被战胜的,不是那些穷尽一生,去钻研棋道的大棋师。
哪怕那些大棋师,年轻的时候便已经名扬四海,天赋绝顶,此后的漫长岁月里,以钻研棋道作为毕生的目标,并且孜孜不倦的付出努力,到了生命的尽头,也不过是抵达了自己生命水平的最高线。
他们的生命是有限的。
棋谱的变化是无穷的。
无数的大棋师,想要拜入南海棋圣的门下,去寻求更长的寿命,去追随更高的棋道造诣,几乎没有意外的,都被棋圣大人拒绝了。
因为他们所做的积累,枯燥而又无用。
方向错了。
即便有了无限的生命,他们也无法抵达更高的棋道层次。
在读心相面前,这些大棋师只不过是自己控线走向失败的傀儡,结局没有任何的悬念。
但很可惜,易潇也从来不认为,棋秤上最强大的,就是读心相的传承者。
“我早该想到了的......”他看着顾胜城,感慨说道:“读心相传人很厉害吗,跟‘狗’比呢?”
顾胜城听不懂易潇说的这句话。
他皱起眉头,不知道易潇说的“狗”是什么意思。
易潇自顾自笑了起来,眼神里迸发出了明悟的光彩,他清楚的明白,到了那种情况,那些大棋师的胜面,可能比读心相传人还要高上一些。
而自己拥有了可以推演的株莲相,里面存储了无数的棋局,杀法,御子......
易潇自嘲说道:“原来我就是一条狗啊。”
他想了想,抬起头来,望着顾胜城,说道:“可是我现在哪里比得上一条狗?”
顾胜城的眉头一直蹙起,他凝视着易潇,不太明白易潇后面几句话的意思,接着他的瞳孔缓缓缩起。
一只手扶在石壁上的易潇,浑身都是鲜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四肢因为在乏力状态下,不断的竭尽全力,导致轻微的颤抖,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有一尾清冽声音砸落。
易潇的脑海之后,浮现了一座细小的魂池。
那座魂池,池底已经破碎,龟裂不堪,在八尺山上,透支了巨大的魂力之后,整座莲池,池水便已经开始减少,到了最后,一丝一缕都不再剩下。
一座枯池,没有一丁点的池水。
而那朵莲花,本该是隆重盛开的圣洁法相,此刻却瓣瓣凋零,根茎漆黑,如墨一般攀升。
易潇笑得很是灿烂。
“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所以我不想死了,我想活着。”
小殿下扶着石壁,握拢发簪的那只手,依旧很是平稳,他认真说道:“破开读心相棋局的办法,就算你不说,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我也可以想到。”
顾胜城静静看着他。
易潇微微停顿。
“你说命运是不公平的。有些人生来潦倒,有些人无从选择,有些人被逼上绝路。”
“但至少......在这里,我和你的命运是公平的。”
破碎的莲池里,莲花轻轻摇晃。
他没有回头,轻轻说道:“我只剩下一朵‘枯萎之花’,已经快要没了气息,所以我已经没有优势,可以让我在这场对弈之中轻易的取得领先......”
顾胜城站在洞穴唯一的出口,他默默看着易潇。
大风要起。
剑气从远方而来。
顾胜城已经做好了要出手的准备。
背部距离棋盘不远处的易潇,面对顾胜城,问了一个问题。
“这很公平,难道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易潇忽然后撤,整个人像是一只飞掠的大鸟,砸在了虚无的棋盘之上——
顾胜城站在洞穴唯一的出口面前,始终没有说话。
那袭莲衣,被虚无的棋盘绞杀成烬。
被逼上绝路的易潇,决然而孤勇地跳了出去。
然后鲜血溅射在墓穴的洞口之处。
顾胜城平静而漠然的站在原地,看着无数剑气滚滚而来,飞掠而去,轰隆隆如雷鸣一般,在墓顶四处搅动,最后稳定在了一个方向。
顾胜城取代了易潇的入口。
他走上前去,站在虚无的棋盘面前,看着天门的天光飞掠,最后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在自己的对角线处,缓缓走出了一道虚弱的莲衣身影。
易潇扶着石壁站立。
他的魂海,经过了刚刚的“死亡”,损失了一部分的魂力,他的肉身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
他望着顾胜城。
顾胜城也在望着他。
隔在两人中间的,是天门的棺材。
墓地里保持着亘古不变的死寂。
有人忽然说道:“是的。这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