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媱正立在四面通风的殿庑之下等候,翠茵为她换上了一身纱衣,纱衣尾长,曳地数尺,其色深绛,火红得如裂苞而吐、恣肆绽放的番石榴。殿庑外是如碧玉倒扣的水池,中植红莲,时入初夏,已经接天连叶,密密匝匝的翠盖向阳而举,随风涛波浪起伏,中有玲珑球灯大小的芙蕖破叶顶起,已现嫣色,将展未展。
微风过,送来一阵清雅的芙蕖香,四方贴着廊柱而饰的纱幔鼓鼓而动。望见长公主到来,郑媱连忙理衣上前福身施礼,身后轻薄的曳地纱衣陡然乘风而起,似要脱离了那纤瘦的身体,轻若无物地翻飞飘举着直出殿庑,拂打上了莲叶,足见其长。
立在一旁的翠茵看得失了神,只觉得换颜归来的郑媱脱胎换骨,穿上一身冶艳的绛纱,一改从前的冰玉清丽之姿,宛如九重天阙之上的绛霞仙姝,绮貌艳光惟有年轻时的长公主可与之媲美。
长公主以涂满蔻丹的护甲轻轻勾起了那尖俏的下巴,仔仔细细地审视了郑媱片刻后,对上郑媱的眼神眉心一拧,似是不太满意,她说:“只有个皮囊,就是金蝉脱下的空壳,一拈就碎成灰烬了,里头却没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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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那些大家闺秀们对她的先生无礼,她义正词严地反驳,竟遭来姐姐的一巴掌:“你的先生就是教你这样傲慢无礼?你的书又读到哪里去了?还不道歉?不就是一教书的,竟让你这样看得起?”
她捂住脸,委屈的眼泪漱漱如珠落,扭头望向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被人奚笑的先生,拔腿扯起他的衣袖飞奔,她在花木曲栏中穿梭得那样急,鞋上的银铃铛铛响着,身体轻盈得似要扶摇直上,阔大的裙带纱衫被仲春凉飕飕的东风高高地卷起,打凋了枝头怒放的晚木兰,像张开的蝶翼,轻飘飘地扑在他的脸和身,漏下一缕缕淡淡的清香。
“二娘子!”他一把将她拽住,那双精致云头绣鞋包裹下的小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踩在了他的粗布鞋上。
她仍是犟得哭,撅着嘴巴,一边哭一边用手抹泪。他知道她委屈,替她擦去泪水:“莫哭......”他用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牵引着她一步一步踩着软绵绵的莎草和迎春新谢的落叶,走向丛丛石榴树掩映下的小轩。
也不擦去槛上灰尘,她颓然坐下,望着轩下平池中吐泡摆尾的金鱼儿,仍是一抽一泣:“先生,她们那样奚落你,我讨厌她们,再也不想看见她们,姐姐还帮着她们,还打我斥我,我以后再也不想理会姐姐了。”她一边说一边揪着碧幽幽的石榴新叶发泄,一片一片投入平池中,引得金鱼儿争抢,争出一朵朵水花来。
除了拼尽自己的生命给予他生命的母亲,恐怕没有哪个女人会如此维护他,叫他心底腾起一阵感动,他再次用滚烫的手擦去她脸上粒粒晶莹的泪珠:“让她们说,嘴巴是长在她们身上的,张不张口是她们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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