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有些不耐烦,低声抱怨:“丑人多作怪,这也能算音乐?”?
会计嬷嬷“嘘”地一声:“这是安魂曲,告慰阴灵的,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今天可是鬼节,小心招祸。”又烦恼地看看门外,咕噜着:“也怪,往年里少有七月十四下雨的,阴得人心里疹得慌。”?
其实小宛今年已满十九岁,算不得小孩子了,可是因为祖孙三代都在剧团里当过职,诸位阿姨叔叔几乎都是眼睁眼看着她长大的,习惯了当她作子侄辈,同她说话的口吻一直像教孩子,怜爱与恐吓掺半。?
小宛很无奈于这种“不恭”的恫吓,简直是侮辱她的年龄与心智。然而除了沉默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表示抗拒。毕竟,那些都是她打小儿钻后台起就常常被敲着后脑勺笑骂“假小子”的叔伯阿姨,如何认真呕气去?有时他们兴致来了,甚至会把她穿开裆裤时的糗事儿翻出来调笑一番,那才真正没脸呢。?
不是没想过换个工作单位,但是大学专业是服装设计,除非一夜成名自己开个设计公司,否则又有什么去处会比剧团服装部更惬意?好歹也算个文艺单位嘛。?
再说,对彩衣的嗜好是她打小儿的心结,能为众多活在现实生活中的历史人物设计戏服,实在是件浪漫而有挑战性的工作,简直就不是工作,是游戏,是享受,是娱乐——如此,只有忍受着姨婆爷叔们常用“神仙老虎狗”之类毫无新意的老段子来吓唬她了。?
阴云密密地压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像种无声的催促。?
众皆无言。?
满室的蟒、帔、靠、褶亦沉默。?
只有会计嬷嬷含混不清的祷告声配着弱而不息的胡琴声时断时续:“不要来,别来啦,这里没你的事儿,走开啦,走开……”?
嬷嬷今年五十开外,头发早已半秃,却仍然一丝不苟地在脑后垂着条里面塞了楦子固而外头看着还倒还肥美的大辫子。每当她转身,辫子就活了一样地跟着探头探脑。?
不知过了多久,辫子忽然一跳,嬷嬷转过身来,示意小宛:“开吧。”?
小宛笑嘻嘻走上前,心里不无紧张。梅英的故事她从小就风踪萍影地听说过几分,说她是北京城头面收藏最丰的名伶,说她每套戏装收箱前都要三薰三晾,而每次上身前又必用花瓣装裹逾夜去除霉气,说她所有衣裳上的金银线都是真金白银织就,一件衣服六两金,美不胜收,贵不可言……但是戏行规矩,死于非命的伶人衣箱通常不再启用,只作文物收藏,除非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否则绝不开箱。因此有些员工已经在剧院工作了半辈子,也从未有眼福见识过著名的梅英衣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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