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上沾着水汽,眼前是热气蒸腾,头顶雨雪霏霏。
今年长安城的雪似乎格外多。
记忆里,她十岁那年的冬日也是这般,风雪不断。她缠着边烬堆雪人,并不知道边烬前一日为了救外门师妹师弟,与宿敌殊死相斗,腿受了伤,其实走动很不方便,但从头至尾都没有说,为她堆了一个全师门最大最美的雪人。
这么说来,当初她偷藏在军队中前往北境,哪危险去哪儿。
要不是边烬拼死相救,恐怕她现在最好的结果也是多了一只义眼。
后来那十鞭抽得是凶,可醒来后,床边放着一瓶金不换。
那是边烬痛到受不了时才舍得用一点的疗伤圣品,竟将大半瓶都留下了。
原来,作为边烬的师妹时,边烬已经倾尽了所有来疼爱她。
是她贪心,还要更多。
沈逆靠在池边,闭了一会儿眼。
将烦人的情绪从身体里挤出去后,重新睁开双目。
拿皂角时,发现放置沐浴用品的竹盘上有一包拆开的皂角。
被拆开的是梨花味皂角,沈逆先前惯用的香味。
因为边烬对陌生的花香太敏感,两人成亲之后,她便换成清淡的禅茶香味。
在这个汤泉中沐浴的,除了她只可能是边烬。
边烬自己的无味皂角,数量并没有减少。
这是用了她的。
玉臂破水,水珠从柔滑的肌肤上滚落,留下一片晶亮。
温热的水珠从迟疑的指尖滴下,滴在干燥的池边岩面上,很快蒸发。
沈逆捏着那块拆开的皂角,浸入热水中,轻轻揉搓,香氛弥漫。
半掌大的纯白皂角在肌肤上缓缓磨过,梨花的香味慢慢沁回她的身体。
夜间水波声空荡荡的,有些寂寥。
沈逆想起昨夜抱着边烬时满怀的软意,显得此刻形单影只,莫名空虚。
回到寝屋时,一直放在地上的被褥不在原处,被齐齐整整地铺在床上。
连她睡觉一定会抱着的小黄雀圆鼓鼓的身子,都被边烬好端端地归置在枕边。
边烬躺在床里侧,背对着那床整齐的被褥和小黄雀。
屋子里隐约能闻到梨花的香气。
沈逆读懂了边烬的默认,掀开被子坐到她身边,将小黄雀抱起来,有点无处安放。
最后还是放在她和边烬中间。
像一个屏障,让边烬安心的屏障。
边烬肩膀窄窄的,身体的形状沈逆还记得,指尖还有被她咬合、舐过的幻意,有些睡不好。
不知到了几更,沈逆轻轻翻了个身。
边烬忽然开口,“睡不着么?”
“有点。”沈逆看着红帐说,“在燕落打仗这些年都是独睡。”
边烬沉默了几息后,问:“你的恋人们呢?”
沈逆:……
要不是边烬提醒,沈逆都要忘了自己撒过谈了好几场恋爱的谎。
人果然不能说谎,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填补。
沈逆没别的优点,就嘴上永远没有破绽。
“都是露水情缘,谁会习惯和露水情缘睡在一起。”
或许是这话太过无情,说完后边烬便没再接话了。
夜色浓灰,梦影飘拂。
沈逆终于睡着了。
今日事多,夜里又泡了热汤,倦意浓浓,入睡后睡得很沉。
边烬下床的动静也没让她醒转。
边烬站在点了夜灯的屋内,起初未动,像一抹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将去何处的影子。
很快,她的耳朵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熟悉波动。
无声推开屋门,院内冰天雪地,一只通体雪白的机械渡鸦破雪而来。
它的眼睛透过窗户,瞄准了屋内的沈逆,像一颗流星飞速刺向屋内。
啪——
边烬随意一抬手,单手将它遏制,用力一握。
渡鸦身体瞬间被碾得变形,红色的电子眼突出眼眶半掉不掉,嗓子里发出微弱又断断续续的声音。
是秦无商的声音。
【嗞——嗞——我又梦到你了,梦到你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夜夜欢愉,你还心甘情愿成为‘魔种’的食物,嗞——】
【你怎么还要在长安城待一年……嗞——你亲爱的小师妹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还会……喜欢你吗?她只会觉得你恶心。嗞——嗞——】
【我会去长安城找你,嗞——我们会再见面的,嗞嗞——】
边烬安静地听完秦无商的话,随手捏碎渡鸦的脑袋。
眼若平湖,只嘴角发出一声冷嗤。
走到花坛边,将尸骸随意埋进雪下的泥地里。
回到屋内,慢慢走到沈逆身边,借着光安静地看着她。
阿摇……
长这么大了。
但还是那么傻。
抬起手,忍不住想要抚摸沈逆的脸。
【知道你的真面目,还会喜欢你吗?】
【她只会觉得你恶心。】
掌心有一道被渡鸦尸骸划破的伤口,血险些滴下。
立即收回。
这双手太脏,不能碰她。
边烬在黑夜里无声地看了沈逆一会儿。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脚印。
所有的秘密被悄然埋葬,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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