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而今,不是在诏狱之中,而是内阁之中,眼前的这一个人还是内阁首辅。
夏言听了,说道:“西夷之事,我亦有所感,只是从来没有人给我说得如此清晰明白。只是你这些东西,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
夏言当了这么多年的内阁首辅,他的关系网遍布天下,有些方面的消息,即便是锦衣卫也比不过夏言。而夏言对西夷并非没有了解,而是拼凑不起来的一爪半鳞。像周梦臣这样高屋建瓴,层次分明的论述,却是闻所未闻的。
甚至恐怕葡萄牙一些高官都没有这么清醒的认识。
很多人都觉得历史真相,只有当时人才知道。
实际上却是未必。一些历史细节也唯有亲历者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对于历史大趋势,乃至于很多事情的影响,当时的人却有一些当局者迷。历史本身并不是那么清晰可辨的。
就好像大明与西夷接触。
在周梦臣口中,也是后世历史学家的总结。站在历史的高度上,其内容简洁而有力度。即便夏言是当世第一流之人物,但是在他心中,西夷的一点小乱子,与明初的倭寇,并没有什么区别。
根本没有想到这些。
周梦臣说道:“这-----”
只是这个问题,让周梦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夏言见状,轻轻一笑,说道:“那我就不问了。其实你师傅临终的时候,给我写过信,让我帮你一二,从你到京,恩怨纷杂,我也没有做到最长辈的责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我夏某人临终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这样吧。你如果觉得我这老朽的见识,还有一二可取之处。就说说你自己吧。让我这长辈指点一二,也让下去之后,见了你老师,也有话说。总不能失信于故人吧。”
周梦臣说道:“夏公,您不怪我?”
夏言说道:“无非一死,纵然没有你,严嵩会让活着?我夏某活着一日,严嵩一日也睡不着觉。这都是小节了。”他微微一顿,说道:“怎么,你觉得我这个阶下囚,不日下去的老家伙,没有资格指点你吗?”
其实,如果没有周梦臣将他劝谏皇帝的那一番话,说给夏言听。还有对倭乱的独特视角,夏言未必愿意与周梦臣多说话。
夏言的傲气,是渗透到骨子里的。
即便而今,不日西去。夏言也未必看得起很多人。
周梦臣与夏言有过很多次接触,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是不设成见,开诚布公的说说话。而今夏言临终之前,褪去了所有的身份,同样也去了所有的成见,反而能客观的看待周梦臣。
两人才有谈话的前提。
周梦臣立即说道:“晚辈不敢,只是晚辈不知道从何说起?”
夏言说道:“为人之先,在于立志。敢问你的志向是什么?”
周梦臣迟疑了。他的志向很明显。
那就是科学广传天下,最后成为大明官学,从而根植于中国社会之中,成为推动社会发展根基所在,从而改变历史之上种种屈辱。只是这话,周梦臣有些不敢在夏言面前说。
毕竟,在周梦臣的印象之中,夏言在这上面可是老顽固。因为很多观点,对他有很多批评。而今这个时候,如果说出来,恐怕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而且周梦臣一点也不想与夏言吵。
这个时候再与夏言因为学术问题争论一番,有什么意思?
夏言嘴角微微一勾,说道:“怎么?你是没有志向,还是觉得自己志向卑劣之极,不敢在我面前说?”
周梦臣听了夏言的话,只觉得某些人即便临死,还是那么讨厌。忍不住说道:“夏公,何必激将。只是我的志向,夏公恐怕不爱听。即便夏公这样说,我就说了,我不过是想将我的学问发扬广大,成为天下显学,不才也能作为一代宗师,流传百世。”
夏言听了,颇有感叹,说道:“年轻真好。你的志向不错。”
周梦臣等着夏言的反驳,却不想夏言却这样说。他忍不住问道:“夏公,您不是对我的学问一直有偏见?怎么今日?”
夏言说道:“我夏言虽然精于礼制,但是倒是忙于庶务,多少年都没有正正经经读过书了,王阳明的学问还研究过一二,但是你周某人的学问,当时不过扫了一眼,哪里来得及深究,哪里又有什么看法,或者偏见?”
“对你学问有偏见的,不是我夏言,而是大明首辅。而今我不是了。这事情,就留给别人去烦恼了。你明白?”
周梦臣听了。心中有一些地方明白。有些地方却不明白。说道:“晚辈愚钝,还请夏公指点。”